某一日,我找到她,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也能看到的,对吧?”
吃惊的表情只在她脸上维持了半秒不到,就被警觉所取代: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周前你的寿命只剩下一个月了,可现在你的寿命却变成了两个月——你杀人了,对吧?”
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吗,她终于放下了伪装,却没有放松警惕。
“然后呢,你打算‘收割’我吗?”
“那倒不会,你没那个价值,区区两个月的寿命,不值得我犯险,”
她看起来很纤弱,杀死她也许并不难,但那不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至少现在不是。
“我们来结成‘同盟’吧。”
“是吗,原来如此,听起来不太坏呢。”
她并没有要求我对“同盟”这个词作出解释,因为在命狩的圈子里,这算是个固有名词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命狩定下约定,读取彼此的寿命并告知对方,以此来决定是否有必要杀人以补充寿命,这样的关系,被称作“同盟”。
“在这个和平的时代里,杀人越发的困难了呢——”
我如是陈述道,确实,若是在人命贱如狗的乱世还好,但在这个人人安居乐业,执法机构和刑侦技术都极其健全的社会里,杀人可不是件容易事。
“——毫无节制的肆意杀人只会招致大规模的搜捕,所以如果能明确得知剩余的寿命而只进行最低限度的杀人,才是上上之策,你觉得呢?”
她花费数秒思索了一下我的提议,颔首道:
“有道理,我们成交。”
之后,她将我的寿命告诉了我——
——六年。
这还是我头一次确切得知自己的寿命,六年吗,我松了口气,看来短期之内不需要补充寿命了。
我们交换了手机号,方便随时见面,读取寿命。
之后一晃就过了五年半,我和她都忠实的履行了“同盟”的职责。
说是这样,其实每次都只是我在帮她读取寿命而已,既然早已得知剩余的寿命还有六年,我也就不必再去杀人来补充寿命,也就不需要让她告诉我增长了多少寿命了。
但她就不一样了,每次见面,寿命相较上次都略有增长,但又总是维持在较低的水平,看来是确确实实的在“有节制的杀人”呢。
“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有被杀的价值’,所以故意将寿命控制在半年以内吗?”
面对我的质问,她反唇相讥道:
“你不也一样,因为自己‘有被杀的价值’,所以每次见面都挑在这种地方?”
人潮攒动的街道上,数不清的行人从我与她身旁走过,此外,监控录像还覆盖了附近所有的街区,毫无死角,如果她打算在这里“收割”我,那可真是犯了糊涂。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你我都不是人。”
“哼,也对。”
她苦笑了半声,回身融入了涌动的人流之中。
“哼……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还是没有发现吗——每次读取寿命时,我都撒了谎这件事。
其实我每次都故意将她的寿命少说了一两个月,结果就是她错误的判断了杀人的必要,经年累月的结果,便是她已经积累好几年的寿命,而刚刚我却骗她说,她只剩下一个多月的寿命了。
很快她就又要去杀人了吧。
在这个时代杀人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与其自己去杀人,不如利用别人来代劳。
哈,我真是个天才。
这感觉真不错,就像是在培育农作物。
啊~啊~~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去将她“收割”掉呢。
我只要冒较小的风险杀一次人,就可以夺取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积攒的寿命。
再等等吧,对,再等等,不用着急,反正我还有半年的寿命,可以等到这丰润的果实再成熟一些……
狂喜的骚动在我心头扰攘,但是下一秒——
“唔!!”
——心痒难耐的感觉被一阵剧痛所吞没。
这是……!!
殷红的血液从我的掌心中渗出,不仅如此,一片片血斑,也透过了我的衣衫,浮现在我眼前。
接踵而至的,便是肌肤撕裂的痛楚。
“这……不可能!!!”
我的寿命……已经耗尽了?!
明明……明明还有半年的!!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顶住筋脉寸断的煎熬,颤抖着接了电话。
“这是你我最后一次通话了吧,”
是她。
“你不会真以为我就信任了你吧?哦,不过我可以肯定,你这傻帽肯定挺信任我的。”
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弄让我饱受折磨的思绪顿时清晰了起来。
“你……你骗了我……”
“是啊,我故意将你的寿命多说了半年——从你提出建立‘同盟’的那一瞬起,我就打定主意了。”
“为……为什么……!!”
“你说过吧,在这个时代,杀人很难——你想想看,同一座城市,一年发生十起命案和一年发生二十起命案,哪一种对我更有利?肯定是前者吧,你的存在会增加警方破获命案的力度,这对我可不是个好消息。所以……麻烦你死吧,而且,死得干净利落,而我则有整整一车厢的证人证明我的清白。”
不,还没完,只要我现在随便杀个人……对,然后我会找到她,剥光她的衣服,割烂她的皮肤,扭断她的脖子,挖出她的心脏……我的!我的!她的寿命,是我的!!
“别白费心机了,你忘了吗,整个市中心都遍布监控系统,如果你在那杀了人,警察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到,你照样会完蛋,而现在的你,已经无法在四小时内离开市中心了。”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逐渐溶解的肌肉已经无法完成行走的机能,现在的我别说杀人,连动都动不了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在我周围,真是讽刺,一生狩猎人命的我,竟然要以如此丑陋的姿态死在众人面前了吗……
“别怪我啊,一山不容二虎,这座城市的人类都是我一个人的猎物,谁让我喜欢吃独食呢。”
死命已定,我竟有了闲心去细细聆听,电话中的阵阵杂音。
刺啦——刺啦——
像是剪刀开合的声音。
她在玩弄剪刀吗?
还未及得出结论,我那覆满了血雾的视野,便已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