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德沉默了许久，转而走到幼年凝珞的身前，蹲下身子静静的看着她。女孩的哭声中充满恐慌，无助，等多种负面情绪。可想而知女孩究竟，虽然这是被恶意篡改的虚假记忆。但并不意味着它不能令人感受到绝望。更不用说，这只不过是凝珞成长历程中的沧海一栗，天知道还有哪些记忆会被染上绝望的猩红，到时候，面对那些自己“亲手”犯下的血淋淋的罪恶，凝珞将会陷入彻底的崩溃与疯狂。
“我想，我没有的选择。”
拉普兰德头也不回的说道。莺莺咬了咬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她明白拉普兰德的意思，毕竟无论是她
还是拉普兰德在这个世界的出现都是依附于凝珞的主体意识。辅战单元的母体程序依依在穿越世界过程中损坏了大量子模块与功能，甚至连原本易如反掌的解除绑定寻找新的适格者都做不到。唯有依附在凝珞的意识中慢慢修复损伤。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一旦凝珞的意识不再稳定，成为纯粹的疯狂，会对依依造成极大的干扰，甚至影响其存续。莺莺不敢冒这个险，她们这些辅战单元是雷多利文明最后的一丝希望，她们希望给自己的文明带回足够强大的救赎，而不是沉陨在这异世界。拉普兰德也是如此，本就是因为意外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依附与凝珞的意识具象而存在的她，在凝珞遭遇不测后，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尽管不忍心于拉普兰德的牺牲，莺莺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两人周围的场景逐渐崩塌，分解，化为微粒四散。幼年凝珞是最后一个消失的，在归于虚无之前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向拉普兰德所站立的地方，眼神仿佛能够穿过时间与空间。在拉普兰德的心头激起道道涟漪。
色彩斑斓的世界远去，也带走了那令人色变的血腥地狱。两人所处的世界变为了极为单调的黑，却也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视线扫过头顶，一道道粗大的淡蓝色神经脉络鳞次栉比，纵横交错，在整个黑暗空间构筑起一张巨网，更为庞大的神经元组织则成为连接网络的中继点。一片辉蓝中，大量格外显眼的鲜红色在脉络与组织中不断流动穿行，仿佛穿流不息的车辆，而脉络与组织，便是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
莺莺告诉拉普兰德那是凝珞的意识网络，而那些红色光点便是凝珞的意识流。当然这些并不是拉普兰德需要关心的对象。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身体前方那组有些与众不同的神经元。
与头顶那些组织不同，这组神经元不仅更为巨大，表面也不再是淡蓝，而是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这是主人的意识中枢，如果你真的做出了决定的话，就走进去吧。”
莺莺的话语中带着不忍，拉普兰德却并未多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向着凝珞的意识中枢伸出了手。
金色光辉很快的将拉普兰德的手臂吞没，而后是半身，拉普兰德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属于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恍然间拉普兰德仿佛看到了一抹光亮从额间飘出，渐渐融入凝珞的意识中枢。
拉普兰德闭上眼，轻淡的一笑。其实之所以这样做，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也不准备说。虽然她与凝珞时不时吵个架伴个嘴，还经常意见不和。但在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凝珞。原本在泰拉世界，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许久的她已近乎疯狂。世界在感染矿石病而时日无多的她眼中，只有战斗，杀戮，挥剑砍翻强大的敌人才能刺激她那已然变得迟钝的神经。剩下的唯一的乐趣便是挑逗那与她同族的鲁珀少女德克萨斯。就在这时，她来到了这。完全与泰拉不同的异世界极大的刺激了她已经石化的内心，甚至因为那个奇怪的系统令她已病入膏肓的身体都彻底治愈，让她渐渐重新发现了世间种种的乐趣，她开始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里她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却又更多强大的对手供其挑战，甚至连凝珞这个拌嘴对象都比德克萨斯有那么些意识。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在这个世界过得每一天都在她的心里印下深深的烙印。这一切都多亏凝珞将她拖进了这样一段别开生面的旅程。然而现在，凝珞的意识岌岌可危，这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拉普兰德觉得，或许是时候了，曾经的她早已把生死看淡，既然自己的出现归于意外，那就让她这个意外在消失前变得美丽一些，让凝珞能够继续她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旅途。
……
凝珞停住了脚步，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一阵刺痛，随后又转化为酥麻之感隐于心间。她以为皆是这个诡异的地方在作怪，于是她抬起头，直视前方那道绮丽的身影。对方也在直视着她，凝珞的目光中一半疑惑，一半忌惮。而对方眼瞳中的那轮银环，好似能容下万千世界。
如若缈缈仙音的琴声已经不再，因为演奏者不再拨动琴弦，旁观者也无心倾听。
“你还是来了，果然，和预示之眼说的一样。”
陌生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似在惋惜，又似在感慨。
凝珞没有纠结于对方那些似懂非懂的话，上前一步，佯装平静的问道。
“你是谁？”
“我是谁，你的心里应该早已有了答案吧。”
“暗夜女神…吗？”
凝珞犹豫片刻说出了心底的猜测，对方并没有直接回应，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小方杯轻轻抿了一口茶，半响才幽幽的说道。
“我是暗夜女神，却又不是暗夜女神，我只不过是她神识的一点点残片，远远称不上完整。”
“残片？神识？”
凝珞脸上的疑惑愈发浓郁，
“神灵的存在是永续不灭的，同样，任何与神灵有关的事物都可能因此具备些许神性。从而成为神灵意识寄宿的化身。哪怕，那所谓的事物只是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精神印象。”
“孩子？”
凝珞有些不解的发问道，声音都不由得提高了八度。
“那样的疯子，不，怪物，你称她们为孩子？”
凝珞的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带着一丝怒气，刚刚产生的一点敬意消失无踪。由不得她不愤怒，那个疯狂的意识在对自己侵蚀的同时无意间也将自己的精神防御全部放开。凝珞得以管中窥豹，见识到了那是怎样一颗疯狂的心灵，又干过怎样丧心病狂的罪恶。如果这样的存在被称为孩子，暗夜女神又怎么能得到她的信任。
感受到了凝珞的愠怒与疏远，暗夜女神的脸色浮上一丝痛苦。
“请不要这样称呼她们，她们都曾经是圣殿的守夜人，我最最英勇无畏的孩子们，她们愿意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献出生命，也正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爱的深沉，劫后余生的她们才会陷入疯狂，变成你眼中的怪物，犯下很多错事，但，她们曾经，也是英雄。所以，请至少在我面前不要称她们怪物，好吗？”
暗夜女神说着手中凝聚出一枚黑色水晶，将它递到凝珞的身前。
“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好吗？我不奢求你原谅她们，我只想你知道，她们为了保护这个世界，曾经与什么样的存在战斗过。”
凝珞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暗夜女神手中的水晶。棱柱状的水晶在接触凝珞手掌的一刹外壳张开，一道漆黑的光束骤然射像凝珞的眉心，下一秒凝珞只觉一阵晕眩，犹如被人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狠狠转了几圈。还没等她回过神，便被拉入进水晶体所保存的记忆中。
当凝珞再次恢复清醒，身边已经没有了暗夜女神与神殿。头顶的天空，乌云黑的深沉，时不时一道雷光闪过，压抑着令人心神不宁。广阔的原野几乎与苍穹同色，间寸草不生。而由一名名全副武装的战士组成的方阵整齐的立在这即将迎来暴风雨的原野之上。阵列最前方，是一名名坚盾着地，长枪指天的重甲战士，其后的大量士兵配置轻量级的全身甲，大都手持长剑，有的在臂间配一面鸢盾，有的腰间别一柄副手武器防身。在这之后，是挎着长弓的弓箭手。阵列的最后俨然与前方的战士画风不太一样，那是一众身披法袍，法杖在手的魔法师。展开的阵列足有十万人之巨，汇聚成一道道人头攒动的浪潮向前推进，如此多的人却是丝毫没有产生混乱，每个人都好似巨型机械中的一颗螺丝，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的动作，军阵间没有一丝杂音，唯有武器与盔甲的摩擦响彻耳畔。
凝珞也在与队列一同推进着，或许用被迫来形容比较好一些。她是长剑士的一员，眼前只有重山般的人潮，看不清阵前的景象，但她想不到什么样的敌人才能抵挡得住这样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阵型完备又人数众多的军队。
酝酿了许久的雨落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盔甲与武器上，战士们亦好似得到了统一指令，脚下步伐加快，阵列的推进速度瞬间上升，而远远的原野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山峰突兀的出现在地平线那头，并迅速向着这边平移过来，速度竟不比战士们慢多少。一道迅雷划过天际，现出那道移动山峰的面貌。那确实是山峰，完全是由一群不可名状的扭曲怪物堆积而成的肉山，足有十数米高，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方才让凝珞觉得战无不胜的军团阵列，在这样一座肉山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而脆弱。然而纵使如此，阵列中并无一人退缩，随着军团长与各个分队长的指令以此下达，长剑士们纷纷拔剑出鞘，弓箭手们张弓搭箭，所有人的武器上都在同一时间亮起颜色纷纭的光亮，将黑暗的原野映照的光怪陆离。
扭曲怪物的肉山距离阵列前方的重装战士还有近五百米，弓箭手们已然进行数波齐射。各种颜色的箭失在天际间划过闪亮的抛物线，汇聚成死亡的光雨落在怪物群间，或是引发剧烈爆炸将可怖的怪物炸成碎肉，又或是将策马狂奔的怪物冻成一坨坨透明的冰雕。然而这点战果对于那座肉山来说实在微不足道，甚至都不足以减缓它们前进的脚步。
阵列最后方的魔法师终于完成了冗长的军团级法术的吟唱。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被撕开一道大口，一团孕育着毁灭能量的巨大火流星自其间降下，径直砸在肉山的后半段。
一瞬间宛若山河破碎，狂暴的火能量，猛烈的冲击波席卷这片荒原，最前方的重装战士丢弃长枪，转而用双手抵住巨盾，一人多高的盾体表面生成一道蛋壳状的棱晶护盾，不停的向外散发土黄色的光芒。将一部分向着己方反冲的巨大能量隔绝在外。等波动平息，烟尘散去，那道来势汹汹的肉山已然被砸的七零八落，十数米的高度只剩下近一半，留下一地残缺死尸。
然而这些畜生们不会为同伴的死而惋惜，也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它们的生命只有一个意义—吞噬，吞噬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就像对面的人类军团，茫茫多多的生命能量令它们无法抗拒，就算被杀灭了一半，扭曲怪物们的冲锋速度依旧不减。
军团级魔法再次发动，这次战场上出现了一道近十米的冰晶城墙，一只靠着三只手臂狂奔的独眼怪一个刹车不及撞在冰墙上，将自己变为一团留着恶臭绿色体液的烂泥。另一只双腿异常粗壮，手臂却猥琐的三角脑袋魔怪一个高跳跃起数米的高度，在即将穿过冰墙之时终于还是后继乏力落了下来，呲啦一声将自己串在长长的冰凌刺上。又有一个头顶长着三张蠕虫状口器的肉球凭借自己圆滚滚的身躯弹过了冰墙，还没等落地便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战局似乎变得像人类一方倾斜，却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嘶吼，却见扭曲怪物后方再次出现了一道山峰，那不再是众多歪瓜裂枣般的魔怪堆积而成，而是由一名名顶天立地的巨魔组成的连墙。宛若致命的海啸般向着人类军团扑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