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因为没有学习,也不是因为脑子笨需要那个女人帮你补习,而是因为有所顾忌,我说的没错吧?如果你把那张试卷认真填完的话,就等于将某些每天读书读到凌晨深夜双耳不闻窗外事才拿到与你相当成绩的家伙给狠狠踩在脚下了,在外人眼里整天吊儿郎当的人,不只是我,你也走不了的。没有怎么认真学习,却还能拿到这么好的成绩,最后的结果就是受到了平凡的大家排挤,你是已经想到了这点,才这么做的吧?从结果来看,还凑合,但就手段来看,不够高明就是了。”
“啊啊……被看穿了呢……该说真不愧是我李琅琊的青梅竹马吗?”
对呀,是因为害怕,因为想要成为普通人。
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诚实的人,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罢了。
害怕自己被别人孤立,所以每次刻意考差……这样就和大家没有区别了。
大家都是第一名的话,就不会相互排挤对方。即便明知这是人类这种群居动物的劣根性,但却无法也不想反抗。
既然让无法反抗的话,就同流合污好了……从天才堕落成庸人就好了,如果那样子能获得快乐的话。
“看来你倒是对此很不亦乐乎啊,把生活的一切都归入已知事项里面,以确保不会发生意外,然后不断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觉得这样的安稳……不、这样的堕落,就是幸福。你还真是病态的谨慎呢,李琅琊。”
“一直演戏,以假乱真,戴着老好人的面具活下去,小心哪天摘不下来了,你这个大骗子。不要忘记了,我们是‘那边’世界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会变成‘这边’世界的人。”
说狼来了的坏孩子,最终真的被大灰狼给吃掉。
匹诺曹因为说谎而鼻子变长。
而我——李琅琊又会遭到什么惩罚呢?
“所以说,我很久之前就在想,如果我能把给你舍弃了,说不定这样既定的人生,会出现某种变化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我,不过是你为了改变自己的活祭品吗?
真是个过分的女人啊,竟然为了这种概率论抛弃挚友。
不过……却很符合夏聆凛她做事的风格。
“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嘛……来,笑一个,笑一笑十年少——其实,我觉得呢,活了十即年,你是唯一能了解我在想些什么的人。”
稍加停顿,夏聆凛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她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哀伤的色彩已经消失不见。
“呵,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我从还在背着九九乘法表的那时候开始,就是踏着别人的尸体前进的‘刽子手’,和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遭到各种歧视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话说,人这种动物呢,不经常在一起呆着的话,就会变成怪物哦。所以说,不仅仅是你在依赖我,与此同时,我也在依赖你,依赖你来保持自己的理智,确保自己不会变成怪物……你是最棒的项圈呢。话虽如此,但热热闹闹的校园闹剧也应该落幕了吧,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不适合你和我这样的人。这点,你也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吧……对呀,这样的现实很残酷、也让人感到气馁懊恼无力,所以——”
夏聆凛注视着少年,怀着前所未有的决意,终是道出了别离的语句。
“我想乘着理智尚存还没堕落成杀人机器的这些日子,离开‘组织’,出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适合我的、其他的人生道路。人生苦短,去日苦多,至少在走到末路之前,让我好好做一次主吧——人生的单行道上肯定会有什么无人问津的岔路的,我想找到它,哪怕是最糟糕的结局。”
换而言之……哪怕是死路一条,只要和既定的人生道路不同,也要去尝试吗?真是各种意义上让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与“偏执”。
“所以说,如果能和你在这里彻底一刀两断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决心和少年决裂的少女,嘴角勾勒出少年无比熟悉的微笑——毫无矜持可言,在那女孩子不应该有的轻薄态度之中,蕴含着无比的勇猛和侵略性,仿佛她的笑容与生俱来就兼具着这般戏谑、凄美和冰冷。
所以说。
总而言之。
夏聆凛,你这是怕死了吗?
要就此放弃吗?不再多说些什么?就这样撒手不管可以吗?
开什么玩笑!
唯一可以明确的事情,便是这家伙口里头头是道的东西,与自己所期望的生活方式相去甚远……不,简直可以称得上“大相径庭”了,但是——那又怎么样?
这种无聊的东西能成为离开的理由吗?
明明从前我们两个的生活方式从来就是这样,现在你想改变,我们这种“猎犬”哪来这么多出路?
既然如此,根本就没有离开的理由。
“别这样……”
“让开吧,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少女,想要穿过少年的身边,走向天台的出口,然而,少年却一动不动地挡在了她面前。
“我说过的吧,我不会让你就这样跑掉的。”
“那你试试看好了。”
听到这句话以后,李琅琊明白了夏聆凛的决意。
双方的意图,不需要过多的说明也足够明确了。对夏聆凛来说,自己现在就算拿出再多的理由,那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
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能用“谈判”解决的范围了,正像是失控的马车那样往着不可挽回的深渊冲下去,但是——这绝对不能成为“放弃”的借口。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不走。”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
李琅琊死死咬着嘴唇,由衷地这么祈祷着。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周旋的余地,那就只能靠“那种办法”解决了吧。
“既然你都这么开口说了,那我也不妨稍微识趣一点吧——老规矩,我们决斗吧。”
绕来绕去,结果,还是以这般低劣而粗俗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吗?
毫无疑问,暴力确实是解决一切问题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以暴制暴,仅此而已。
只是。
一般来说,高中生之间由于口角意见不合而发生的斗殴,笃定是有限度的。
纵然拳脚相加,若是不断纠缠下去也会因为双方筋疲力尽最终不欢而散。
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即便是胜负未分也好,但也不得不因为疼痛的关系而放弃。
可是。
看见夏聆凛从腰间掏出了她的勃朗宁手枪的时候,李琅琊恍然间就明白了某个事实——这次绝对不可能会这么简单就收场的。
已经没有东西再来阻拦自己与这个轻佻女人之间的厮杀了……不,也许称之为“赌上性命的战争”更为妥当。
没人会来妨碍,也没有人会为两方说情周旋。
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存在于这个时间、这个空间。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那就是绝对不能放手。
若是撒手不管的话,夏聆凛这个路痴真的不知道会跑去哪里疯最终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种事情,自己怎么能让它发生。
即便心情再怎么沉重,也要做出相应的“回答”。
夏聆凛向自己这边扔来手枪——M1911A1那熟悉的冰冷触感,已经延伸到了紧握着的手掌之中。
所以,不再需要多说些什么了。
夏聆凛的歪理,脑子不好使的自己,恐怕这一时半会是绝对不可能搞明白的。
明白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夏聆凛想要逃跑,自己不能让她逃跑。
彼此以熟练的手法退出弹匣检查,夏聆凛苦笑着,注视着少年的手枪。
“M1911最大弹容量是八发,而勃朗宁大威力是十七发……好吧,别说我欺负你子弹少——”
说着,少女便开始逐发逐发将多余的子弹退出,重新整备。
最终,只见对峙的双方将手枪插在腰间,打开保险,扳动击锤。
“人家说,死了的话,就会变成幽灵,我还想见识一下呢——”
“Are you ready!”
一声令下。
宣战的言语,仅此而已。
接下来,李琅琊能感觉到的,只剩下不断晃动的视角和耳边嘈杂的声响。
如落幕的终曲一般,寂静的天台上接连不断地响起了清脆的死之小调。硝烟弥漫,让人一阵呛咳,黄铜色的弹壳如儿时的涂鸦那般散落满地。只是说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模糊的视野,再也看不清夏聆凛的表情……
俩人的身体,在子弹的嘲弄下,不约而同地露出支离破碎的颓势,可即便如此,李琅琊和夏聆凛却依旧紧握着手中冰冷的武器——扣动扳机、命中目标、扣动扳机、命中目标。
破烂不堪的鼓膜,捕抓不到声音,砰砰砰砰如爆竹一般的残响,只会让大脑混乱不堪。
被点四五子弹命中、吐血、大口吐血的夏聆凛,如享乐般畅快淋漓的大笑着,仿佛不知道性命究竟为何物——明明是如此欣快的表情,却显得如此悲伤,如无形的刻刀那样狠狠地刻在了李琅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浑蛋……”
为什么要这样子……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明明只要有你在的话,我就……
“为什么……”
到最后,究竟是谁先倒下,李琅琊已经记不得了。唯独是能感觉到意识模糊之际,夏聆凛慢慢地挪到了不能动弹的自己的身边。
然后。
有某种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划过脸颊然后落入口唇之间。
并非是鲜血的腥甜,而是淡淡的咸味……咸得苦涩,叫人想要落泪。
真是的……为什么要哭呢?
这样一来,岂不是搞到我好像是坏人一样了吗?
走归走,可是,至少在那之前,也总得有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才对。
“所以……我才说,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只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傍晚的风拂过夏聆凛的唇间,攫去了她话语最后的那几个字……要不是这样子的话,为什么自己完全听不到呢。明明是最重要的几个字,偏偏就完全没有头绪。
正在苦恼的时候——那一霎那,时间停止了。
体温很近。
夏聆凛肌肤熟悉的味道,还有发丝所缭绕的香气,都很近。
接触到了。
仅是一点。柔软的。轻轻的——如初雪那般的感觉。
少女拥着少年的残破不堪的躯体,将彼此的唇融为一体。
少年因为失血而昏昏沉沉的脑袋注意到这点之前,花费了数秒。
没有任何的技巧,拙劣得大概会让旁人发笑。
仅仅是皮肤和皮肤的接触,就如两小无猜时候的戏耍。
特别笨拙的,却又真挚而无暇。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秒,李琅琊接受了这个事实——夏聆凛这率直的行为,让人完全生不起气,身心失去了该有的抵抗。
但他比谁都清楚,此时的两人,不过是在模仿爱恋的行为罢了。
“这样子,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男人了——哪天搞不好我死了的话,下地狱也不会变成饿鬼。”
在嘴唇相触的距离,夏聆凛轻声这么说道。
什么嘛,还真是自把自为的过分呢……这可是我的初吻啊。
在自己所有物上面贴“标签”什么的,那不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情吗?
“既然是我的男人,就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死掉,对吧?”
下一瞬间,李琅琊分明看到了天台的出入口伫立着的另外一个女生。
那个人是……
还没来得及辨清容貌,只听到了一声超高分贝外加超高音高的尖叫。
然后,李琅琊仅仅感觉到了,身体跌入虚空之中的失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