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最早的记忆,是来自于天幕之上的阳光。
那是……自己几岁的时候?
自己被形色匆匆的父母拉扯着,在那属于神殿的无尽长廊中行走。
光影忽明忽暗的的交错着,自己那小小的身躯终究还是跟不上父母的速度。
父母停了下来。
默默的等着,等着气喘吁吁的自己,调整呼吸。
自己只能感觉到来自于父母的紧张。
他们紧握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可是即便如此,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看自己一眼。
是的。
自安娜有记忆以来,自己的父母,就再也没有拥抱过她。
而现在,他们要带自己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自己本来,不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
身后突然传来奇怪的喊叫声。
母亲立刻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俯下身:
“安娜?……再加把劲,好吗?和妈妈一起,跑起来。安娜……你一定会和爸妈一样,成为一位优秀的狩猎者的。”
言语之下,母亲拉着自己,在长廊中奔跑了起来。
“爸爸在哪里?”
安娜有些不解的提着问题。
可是,奔跑着的母亲却完全没有回应自己的问题。
金碧辉煌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可是,自己终究还是跟不上母亲的步伐。
自己失去了重心,而在倒地的前一瞬,母亲猛的发力,提拽着自己的胳膊,顺势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随后,母亲猛然撞开那金色的大门,扑倒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母亲也依然死死的将自己护在怀里。
温暖而又平和的安全感。
安娜沉醉于母亲的怀抱。
可是,下一秒。
安娜眼前,母亲那温暖的臂膀,瞬间布满了厚重且紫黑色的,如同血管,或是树根般的纹路。
散发出某种腐臭的气息。
“可悲的叛徒。你们……终究还是带着这孽种回到了这里。真是肮脏。你们背叛了自己的誓言,你们玷污了这神圣的殿堂。
你们不配进入这里。你们应该在殿外被处决。因你们那肮脏的血,会亵渎这神明的圣殿。”
安娜惊恐万状的看着围绕在母亲周围,全副武装的一众大人。
他们的眼中只有恨意与恶意。
为首的老者只是冷漠的,审视着自己和母亲。
安娜的哭声因为恐惧梗在了喉咙里。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父亲浑身是血的,被送到了母亲身旁。
被一众黑衣的大人压住,跪在了地上。
“爸爸!!!妈妈!!!”
安娜终于哭出了声音。
可是。除了明显开始迅速虚弱的父母,还在试图安抚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大人,理会自己的哭泣。
“……为什么,不彻底结束自己的任务?为什么,要留下一个这样的孽种?……你们,你们曾经是我最为优秀虔诚的狩猎者,可是你们,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一个污秽……而背叛所有人。看啊。你身上这可怕的咒印,就是来自于妖僧的诅咒,是你背叛神明的报应。”
那须发洁白的老者叹息着,颤抖着伸出手来,指点着自己。
“……主教大人,我们……没有背叛。”
母亲那颤抖的声音言语着。
随后,她缓缓松开了怀里的自己。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母亲身上那如同黑色根须一般的东西,就开始迅速消散。
安娜突然明白了。
母亲身上,会长出那些东西的原因。
是因为母亲,抱起了自己。
那时的安娜,就算依然无比恐惧,可是,她依然选择,推开了母亲的手臂。
“安娜……不。安娜•卡列尼娜•拉斯普金。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悲的孩子,记住,记住你自己真正的姓名。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们吧……”
安娜听见了,母亲那颤抖着的言语。她看见,母亲举起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刃。
记忆到此为止。
这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安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会想起这些。
只是。记忆中,那老者冷漠的面孔,与现在这“大主教”的样子重合了。
“是啊。原来……是这样啊。”
安娜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些事。
那是自己一直都早已隐隐感知到的真相。
自己只是……从来都不愿去面对而已。
慈祥的大主教是虚假的。
自己那信徒的身份是虚假的。
甚至,是自己的父母。都不过是……那杀害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刽子手,假扮的谎言而已。
可是……不。
安娜那颤抖着的牙齿,狠狠的咬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一丝丝血迹渗透滴落。
我,见过光明所向。我,见过世间最纯洁的造物。
自己所信仰的。自己所追寻的。
都绝非是虚假的谎言。
“哦?”
那浑身缠绕着黑气的老者察觉到异常,慌忙跳开。
安娜站立在雪面上。
坦然的,直视着面前的老者。
她身上的伤痕,开始迅速恢复。
肉眼可见的,恢复原状。
一丝狰狞浮现在老者脸上。
“是的。是的!!安娜•卡列尼娜……不。现在,应该要叫你那污秽的全称:安娜•卡列尼娜•拉斯普金!!这就是,这就是你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原因!!近乎永生的不死之力!!那该死的妖僧,在自己的末裔被彻底毁灭的前一瞬间,将他所有的诅咒,所有残存的力量,全都给了你!!所以……他们杀不死你……没有,没有人,能够杀死你……”
老者那贪婪而又狰狞的面部抽搐着,他大张着嘴,口水滴落在雪面上。
“可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主人啊!!您的祭品就在这里!!她名为:安娜•卡列尼娜•拉斯普金!我所求不多!只求您,在祭祀完成后,赐予我她的不死之力!!!”
老者叫嚣之间,周身黑气化为锁链,缠绕着安娜,将其举起。
那终究是被这老者凝聚磨练了千年的力量。
安娜根本挣脱不了。
她就这样被高高举起,直面着……冬魔那双血红的双目。
冬魔的嘴巴,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
只剩下那双如同遮蔽了整片天空的猩红巨目,还在死死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安娜无所畏惧的,与那巨眼对视着。
那不可直视之物,本应一并剥夺她的理智。
可是,已经明了一切,或者说,看开了所有的安娜,居然不会再受其影响。
自己宁愿被吞噬。也绝对不会向冬魔屈服。
自己绝对不会成为它的奴隶。
向神明……不。
向“雪”发誓。
安娜就这样,怒视着头顶的猩红巨物。
“安娜•卡列尼娜•拉斯普金……”
那冬魔言语的声音,在整片极北之地,回响着。
安娜突然之间,从那双猩红巨目中,看见了一些……
悲伤?冬魔这般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拥有人类的情感?
正当安娜不解之时,从其周身,突然席卷而起的一阵纯粹至极的寒冷力量,瞬间撕碎了老者的锁链。
那些黑气,与老者的灵魂相连。
老者惨叫着,一时间失去了对于安娜的控制。
安娜从高处落下。
那股纯粹的寒冷力量,护卫着她。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言语:
“安娜•卡列尼娜。他的,他的名字,是江禊沙。”
……………
或许……不会有回应了。
江禊沙有些悲哀的如此想着。
自己那来自于冬魔的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了起来。
连尤弥尔那里,都传来了无尽的悲哀之意。
尤弥尔甚至都已经不愿再言语了。
自己和它,真的会就此消失在这里吗?
这一次的不甘心比之前还要严重。
在将那老者碎尸万段之前,自己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江禊沙如此,给自己打了打气。
随后,手脚并用的,借助着自己那还能利用的一点来自于尤弥尔的力量,在冬魔的身体里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我可怜的,我可爱的,小小的主人啊。多么可悲而又绝望的努力。”
“……尤弥尔。如果你不愿意帮忙,那就把嘴闭上。把你的力量留存着,做点除去风凉话之外的事吧。”
“不。我可爱的主人啊。”
尤弥尔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嘲讽。
“……现在,我们能够得救的唯一办法,就是赐予这冬魔一个“名字”。可惜,据我所知的万事万物,一切可能的音符与言语,都已经曾经是冬魔的名字。冬魔只是一个畜生。它只会服从于持有它真名的存在,而不会去选择主人。就算是我现在就把所有冬魔的名字都交给你,就凭你那人类的口舌,很多音符,你也永远不可能发的出来。所以…只有将你的名字,从外部赐予它,我们才能得救。”
江禊沙当然知道这些。
可是,安娜……恐怕不会愿意理会那来自于“冬魔”的言语。
自己在失去对于冬魔的掌控之前,借助它的力量,发出了声音。
“是啊。那又如何呢?我可爱的主人啊……你又在何时,告诉过她,您的名字?”
尤弥尔当然明白这些,它的声音满是嘲笑。
不过,那嘲笑也终于,到此为止。
一阵悲鸣引发剧烈的震动,那些缠绕在江禊沙周身的能量洪流,被瞬间粉碎,随后……向着周围,扩散开来。
黑暗消失了。
当江禊沙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突然间发现自己,成为了这冬魔积蓄了千年的,所有力量的中心。
一阵近乎吞噬理智的狂喜,在江禊沙脑海中回荡着。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主人啊主人啊!!我无上至高的,我的主人啊!!我成功了!!!!”
自己不能就此失去理智。
江禊沙狠狠甩了甩头,随后大声的喊着:“尤弥尔•拉祖克•让•沃金森!!你做了什么!!立刻停下!这是命令!!!”
感知着那随着他的言语,而渐渐平息的狂喜。江禊沙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尤弥尔•拉祖克•让•沃金森,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高兴?”
“我至高无上的,至高无上的,主人啊。我在这里。我终于成功了。主人啊。”
感受着尤弥尔那近乎狂喜到失控的言语,江禊沙突然心中一寒。
“是的。我的主人。我至高无上的主人。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为我的残躯,找到不受任何限制的,全新的心脏。
主人啊。祝贺我吧。我。尤弥尔•拉祖克•让•沃金森,在亿万年的抗争之后,终于……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