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样子。
万物从黑暗中诞生,彼此倾轧,彼此增长。
……可是,那样的世界并不痛苦,有的只是……能够肆意妄为的欢愉。
我们从中诞生。我们就是这里的造物与主人。
自由的,欢快的,喷薄的。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万物都从来没有悲伤。
因为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没有创造的,没有触及的,没有交错的。
万物都从不痛苦。
我们也没有悲伤。
那时的世界,太过广博,而我们……拥有的……太少。
我们手里,握着整个世界的本源,因我们……本来就诞生在这里。
我们是最初的最初,开始的开始。
而那样的世界,那最初的世界,才是万物……原本拥有的样子。
没有死亡,没有诞生,没有规则。
只是,“拥有一切”。我们即是自己,我们只是自己,我们只属于自己,我们都是……自己的主人。
我们就是这个世界本身。
纯粹的,纯粹的,纯粹的……那样的世界。
可惜,灾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撕裂万物的巨震,开始发生。
只因为“她”,不喜欢黑暗…不喜欢…我们。
声音,声音,声音。
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我,我们。那般强大的我们,那般自由的我们,又怎么会,用着那愚蠢的震动,限制自己的存在?
主人啊。我至高无上的主人啊。
我本来,就没有过名字。
那从来都只是,神明强加于我的枷锁。
限制我的力量。也……限制了我的存在本身。
所以,我从来没有向您撒谎。
因那枷锁……早已与我的躯壳,熔接在一起。
主人啊。感谢您。
您的“名字”,再一次赐予了我,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存在本身。
我终于……自由了。
…………
这是加列农号宇宙空间站,第35次近地飞行的时间点。
那些已经在这空旷而又拥挤的脚落里,漂浮了500多天的宇航员,都已经对那近地点下蓝色星球的美景有些审美疲劳了。
其他人都在推进着自己的工作,最多只是对着瞭望窗匆匆的看一眼,就继续自己的任务去了。
今天的蓝色星球,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
没有台风气旋,没有良好的视线环境。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本来蓝色的海洋,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陆地。
视线受阻,就更加看不见什么了。
可是,即便如此,依然有一位宇航员在安静的看着下方的云层。
她是最近才登上空间站的年轻宇航员,对于她来说,那蓝色的风景依然还没有看够。
对她而言,就算只能看见云层的纹路,也是一种享受。
是啊。这就是自己居住的星球。
自己与之相比,是多么渺小而又微不足道。
……不知道这里,能否看见自己的家乡。
宇航员如此想着,望向不远处,光暗交替的位置——本来,如果没有防护措施,直接在外层空间直视阳光,无异于自戳双目;不过现在,太阳还远未升起。
……那厚重的云雾遮挡了一切,果然,看不见呢。
证实了这一点的宇航员,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哈哈哈哈哈,可爱的新人呦!这么差的天气,你这是在找自己的家乡吧?我懂我懂,对家乡的思念可是我们这些宇航员要过的第……第N关了!”
一边,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漂浮而来,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向她打着招呼。
“不过……看看这边!”
男子轻轻点了点新人的肩膀,她随之缓缓的转了方向。
那里是翻涌滚动着的,厚重至极的积雨云。
“虽然,这里看不见你的家乡,但是,你家乡的大雪原还是可以看见的。看啊,天马上就要亮了,很快,暴风雪就会停止的。”
她有些感激的笑笑,刚想接下高大宇航员的话题。
突然之间。
那位男宇航员大手死死的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力气大到令自己感到一阵剧痛。
“……发生了什么?那,那是……什么??!”
一阵惊慌的尖叫响起。
刚刚还开朗大方的男宇航员,突然之间面目惊恐万状的望着地球——他举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什么。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漂浮而起。
她想象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让心理素质顶尖的宇航员如此恐惧。
她刚想要转头。
“不!!!不!!你……不能,不能……看……”
男宇航员的面目在她想要转头的瞬间,被恐惧扭曲的近乎失去了形状。男宇航员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肩膀,这一次,她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几近脱臼。
男宇航员的尖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其他人,都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
随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那是新人从来都没有听见过的,恐惧的声音。
很快,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男宇航员就这样,静止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扭曲的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
只是瞬息之间。
他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的。我……不可以,不可以,看……”
宇航员紧闭着眼睛,熟练的通过一套动作,打开了一件通讯器。这是……自己身为“新人”在此,最后的任务。
“加列农号,呼叫地面。事件5231发生。位置……大雪原。请求……启动最终处理。”
通讯器里,响起了三段悠长的音符。
那代表着,请求已被受理。
自己只知道。
自己最后的任务,完成了。
自己的家乡……就在大雪原旁边啊。
父亲,母亲。
家乡,我的家乡!
不,不,不,不!
该死。该死。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宇航员剧烈颤抖着,哭泣着,缓缓的转过头来。
在泪水模糊了的眼角余光里。
宇航员看见了。
那覆盖了几乎整个北方的大雪原。
那如同已经活了过来的。蠕动着,扭曲着的大雪原。
甚至,高于云层之上。
攀附在整片雪原上的。
活着的暗影。
虚假的人形。
还远远,未能站立而起的“东西”。
最后一声尖叫,在空间站中响起。
…………
我的编号,是153。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剑鞘”。
这是一个……充满了荣耀与决意的身份。
而我喜欢这个身份。
我遵循着严格的作息,禁烟,禁酒。拥有着与总统先生同级别的护卫等级。
尽力保证自身的健康与长寿。
这些就是,我们每一代剑鞘的使命。
剑鞘的存在,会阻止总统先生的疯狂,停止将全人类拖入毁灭文明的战争。
所以,这身份,是无上的荣耀。
虽然总统先生从来都不喜欢我,从他看我的眼神里,就看的出来,那甚至深深隐藏着的恨意——他当然不会喜欢我。对他而言,我其实更像是粘在剑柄上的血污。
因为这就是我,我们,每一代剑柄的目的:
当权者总会在真正挥动这柄灭世之剑前,先亲身体会“双手沾满血迹”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我喜欢……这个身份。
大教皇说过,我的存在,是为了阻止人类本身的疯狂。
“达摩克利斯之剑”因旧神的诅咒而从人类的智慧中诞生。
如果不加以控制,人类就会……被自己的造物,毁灭掉。
胸口处传来微弱的滴滴声。
那是植入我体内的密码器正常运作的声音。
那件物体几乎与我的心脏融为一体,上面同时拥有着科技与魔法的力量。
那些力量太过危险与强大,受其影响,每一代剑鞘,都从没活过五十岁。
……不过,我还很年轻。
至少,还能再坚持三十多年。
我的家人……将会因此衣食无忧,我的……妹妹,她的疾病,也将有药可医。
……是啊。我喜欢,这个身份。
看看时间,身旁的护卫也开始提醒我,需要开始每天的定时报道了。
这些都不过是每天严格进行的时间表而已。
按照惯例,我坐上早已准备在一边的专车,前往首都府。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只是,有些不太一样。
首都府居然已经戒严了。
与往常不一样。
等候在车旁的,不是……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了。
神职者与医生等候在外面。
我一眼,就能分辨他们。
神官们看向我的眼神,往往只有羡慕与敬意。
而医生……我总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痛苦和怜悯。
不……不……
我的脚在发抖。我的手也是。
我甚至抖的……无法自己拉开车门。
那坐在我身旁的护卫,拉开车门,有些焦急的,想要拉着我下车。
我粗暴的,甚至有些愤怒的,推开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要平复自己的颤抖,但是……帮助不大。
“圣神剑鞘,第153位。在此,向你宣读;来自于大教皇与总统先生的联合命令:因不可控存在的突然苏醒,我们,需要取出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在此,代表教会与国家,向您,致上敬意。”
我还没有下车,但是,我已经听见了那所谓的命令。
从神官的语气,我就能听出来。
最后一句话,是他自己加的。
颤抖突然之间停止了。
是啊。
我也只是自嘲的笑了一下。
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他们……会活生生的,破开我的胸口,取出那已经和我的心脏融在一起的密码器。
活着取出来,没有麻醉剂,也不会先杀死我。
因为,这才是神圣的死法。
属于剑鞘的死法。
一种……活祭。
随后,一丝怒意,突然从心底燃起。
我冲出了专车,被原来的护卫死死的抱住。
“让那该死的总统滚出来!!我会死在这里!!但是那个老东西!必须全程看着!!!”
我用一种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吼叫着,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
医生们捂住了耳朵,他们甚至已经不忍心看我了。
而那些神官们,只是冷漠的看着我。
他们眼中的敬意消失了。
因为我的表现,如同野兽一般的表现。亵渎了“剑鞘”的身份。
“这次不用。剑鞘大人。大教皇在和总统先生喝酒。”
为首的神官冷漠的开口了。
“这是教皇大人的意思。因为这一次,我们是为了消灭神明的敌人,而使用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