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龙唯看着楼下玩笑嬉闹的人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像是要满足人们的期待似的，搓绵扯絮般下了整整一夜。雪后初晴，第二节课的课间，广播里如约而至般地响起了教导主任通知学生们集体下楼扫雪的声音。
扫雪的通知，在赵杰那些玩心十足的学生们耳中，几乎就等同于「雪停了大家来打雪仗吧」的公开宣言。教室里一扫上课时萎靡的气氛，就连那些以睡觉为第一要务的人，都站起身抻着懒腰活动起来。
劳动，玩闹，在最寒冷的时节挥洒汗水，这种简单而平凡的快乐，有人却无法享受。
龙唯以值日生的名义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用来逃避人群的借口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
类似的教训，龙唯已经有过太多次了。如果他也不识趣地跟着大家一起，无非是两种结果。
——自己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无聊地干着正经的扫雪工作，痛苦。
——参与到大家的玩闹里，不得不被别人注意，更加痛苦。
龙唯无奈地苦笑，随即像是要把脑子里的不快通通甩开般使劲摇了摇头。
『就这么在楼上看看也挺好的嘛，起码不会把衣服弄脏。』
他把椅子往窗边靠了靠，就这么趴在窗台上，看着房顶上刺眼的白雪呆呆出神。
龙唯所在的学校是市内第一（自认）的重点学校。别的暂且不提，至少校园的占地面积的确是全市中学里最大的。从他所处的五楼望出去，视线所及最远处的实验楼已在数百米外，而这还远只是学校的一隅。宿舍食堂之类的建筑自不必说，单是体育馆，就和某些寒酸中学的整个校园差不多大。即便如此，校领导们还不满足，近几年又开始建起游泳馆来。
可惜，这样的奢侈条件，在贯彻「低调」原则的龙唯眼里，无非是形同虚设。对他来说，学校只要有教室就足够了，其它的都是多余。
偌大的校园，整夜的积雪，绝对够他们玩一上午的了，龙唯羡慕地想着。
早上的那个女孩，如果她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话，说不定也和其他人一样，正在楼下扫雪呢。
想到这节，龙唯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悸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出头向外望去。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远远地端详别人的样子，而不用担心对方会突然瞪回来。
「——在看什么呢？小心摔下去啊。」
身后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龙唯身子猛地一震，随即缓缓地转过身来。
「可算是找到啦！我还以为小龙在楼下呢，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我真笨，我早该想到的，小龙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愿意和那些无聊的家伙在一起对不对？我也是，我最讨厌那些人了，一个个装成朋友的样子，可是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却一点都不一样。」
少女自顾自地说着，每说一句，就向前迈出一步。
「我只是因为值日的缘故留在教室里而已。」龙唯咬咬嘴唇，倔强地否认少女的说辞，却又哑然，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好转过脸去，忍受着少女灼人依旧的视线。
「早上你怎么跑掉啦？我知道，一定是太紧张了。是呢，我也很紧张的，上次给小咪洗澡的时候，一想到终于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小龙了，我差点把它淹死在浴缸里。啊，小咪是我养的猫咪，听名字就能猜出来的吧。软软的特别可爱，下次去我家的时候也给小龙摸摸，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一次……唔咳……你在说些什么呀？而且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了，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的脸。」
龙唯右手紧紧地掐着左臂，头上也开始冒出虚汗。这幅样子，活像是犯了什么毒瘾。
「为什么啊？」，少女不但没有识趣地转开视线，反倒是恨不得把他整个吞下似的，更加贪婪地盯着龙唯。
怎么办，要采取和早上一样的策略，灰溜溜地逃走么。可是现在是上学时间，总不能逃出学校吧，他可不想惹多余的麻烦。
龙唯鼓足勇气，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回望。尽管少女精致的五官和执着的表情让人完全无法否定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但还是不得不说，与她清扬的声音完全不同，刘海下面的，是一张苍白得颇显脆弱的脸，甚至让人觉得，那些长发的重量就足以把她累垮。
真的在哪里见过面么？
「你早上说，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回想起少女不加掩饰的热情，龙唯不自觉地面红耳赤。
「啊——小龙又脸红啦，明明是个男生却这么容易就脸红！不过，我并不讨厌这一点哦，不如说，我就是喜欢小龙这样的地方，和那些无聊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少女双手合掌，开心地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小龙，是去年九月开学典礼的时候啊，你真的忘记了？是了，你一定是装失忆，寻我开心对不对？」
去年九月……开学典礼……
某些已经快要在心里积尘生锈的片段浮了上来。
「你是……那个在天台上的女生？」龙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可是你跟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啊……你的……」
「头发当然会变长啦，小龙你在说什么傻话？」似乎是因为龙唯终于想起了天台的事，少女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幸福表情。
「我不是说头发，我是说，当时的你不像现在这么……有活力。」他看着少女的脸，露出矛盾的表情。
记忆中的女孩，与面前的人截然相反。虽然记忆已甚不清晰，但他犹记得那女孩的声音虚弱得像是死人。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把面前的美少女和当时那个女孩联系到一起。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
充满决意的话语被一阵低沉的振动声打断，少女一怔，从口袋里掏出一款看起来很是昂贵的手机，皱了下眉，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即看向龙唯，摆出一副可爱的表情，道：「抱歉小龙，我有点事得立刻去办，至于接下来的话题嘛……今天晚上你在社团活动楼一楼东北角那里等我吧！」
少女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留下龙唯怔怔地站在原地。
「接下来的话题是什么啊……」
龙唯瘫坐到椅子上，混乱地自言自语。
「社团活动楼一楼东北角，那不是有名的……『情人角』么……」
少年再次脸红了，可惜这次，没有任何人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