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用透明塑料布和胶带封住了窗子,但塞北腊月寒气总能找到哪怕是最细微的一点缝隙钻进屋内,彰显它的威力。
靠着窗的同学们纷纷披上了厚重的红色棉校服,蜷缩着身体近乎趴在桌子上写字,远远看去就像一排等待采摘的臃肿西红柿。
教室左前方角落的墙上挂一只白色石英圆钟,在它那呆滞的表盘上,分针正慢悠悠和擦肩而过的数字“12”打着招呼。
时针则懒散地停留在“5”的位置一动不动,像是和教室后排的那几个同学一起趴着睡着了。
只有秒针充满了活力,孜孜不倦地跳动着发出那令人心神不宁“滴答”声。
教室内早已被人们呼出的浊气所填满,和着今天中午大扫除搬东西扬起的灰尘,令人感到窒息。
放假前的周考总是这样的漫长,符音望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金色阳光,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在早已写完的理综卷子的空白处写下一行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中的话。
“正义的本质就是最好与最坏的折衷,所谓最好,就是干了坏事而不受罚;所谓最坏,就是受了罪而没法报复。”
半晌,符音又在这段话的后面缓缓地打了一个问号。
符音单独一座,小桌子以垂直于其他课桌的角度摆在教室左前方夹在讲台和窗户当中的那片狭小的空间里,斜对着黑板,正在那钟表的下面,像是游离于大陆之外茫茫大海中的一座浮岛。
符音之所以能得到这块老师只要一歪头就能看到的风水宝地,是因为有一次他连着一个星期,每天上午的五节课全部在趴桌子睡觉当中度过。
符音和老师解释道:“我觉得白天听老师讲课没有晚上自学的效率高。”
老师的回答是:“我觉得你坐在这里听课的效率最高。”
于是符音便喜提宝座。
对于高二的男生来说符音的个子并不算高,不胖不瘦的身材也没什么特殊的。
头发很久没理有些长了,因为没带帽子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倒是额前的头发全部整齐地拢向一边,并没有挡住了眼睛,勉强算是不违反学校规定。
和头发形成反差,身上的校服倒是很干净,虽然已经连续穿了快一周了,但却找不到任何别人校服上的那种笔不小心划上的黑道或是吃饭时菜汤留下的痕迹,就连最容易脏的袖口也还是雪白的颜色。
符音的脸倒是生的有几分俊朗,如果说他那浓黑的眉毛以及高耸的鼻梁只能算是端正的话,那么他的双眼则足以让所有见过的人为之着迷。
那一对长而浓密的睫毛笼罩之下的眸子不仅仅是大和水灵,在那琥珀色的眼眸中还潜藏着某种摄人魂魄的东西。
有人看出那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有人则说那是一颗无比澄澈的宝石,还有人则只觉坠入无垠星河,难以自拔。那不是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不朽灵魂的眼睛。
意识到放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符音扭过头来冲着坐在第一排面对着他眉眼跟她有九分相像但却比他多了一分可爱的女生小声问道:“哎,小乐,今儿晚上想吃啥呀,哥放学了买了给你做。”
那个短发女孩抬起了头,跟符音几乎一模一样的漂亮大眼睛里有着些许责备,用手指了指时钟,又指了指卷子,接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微微一笑,便低头继续刚才的奋笔疾书。
符音还想跟妹妹说点什么,这时候班级的前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班级里趴桌子睡觉的人都猛然直起身来,就算是醒着的也都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众人纷纷抬头向门口看去,不出所料,班主任正站在门口,脸色如同发现啃了一口的苹果上有半截蠕虫一般难看,学生们便立刻低下头或是真的或是假装地把笔尖在卷子上划得沙沙作响,全身肌肉紧绷,生怕多一个动作而惹上事端。
“符音,别打扰你妹妹,写完了的话把卷子交了来我办公室一趟。”班主任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落在地上却如同铁石一般,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在他把门关上的同时,下课铃响了起来,一片片“哗啦”的翻纸声中,符音轻轻地把笔放下,抿了抿嘴唇,微微叹了口气。
“被发现了吗?”符乐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道。
符音冲着妹妹微微笑了笑,“小事儿。”
“切,真是的,搞了半天,到头来不还是得我做饭,说吧想吃啥?”
“都行,我妹妹做啥都好吃。”符音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头,被她一晃身躲开了。
“那就炒茄子了,”符乐冲着哥哥吐了吐舌头,“你一会儿冷静点儿,别跟老师犯倔,就认个错儿,完了赶紧回家。”
符乐看到哥哥并没有回答,只是挠着后脑勺冲着自己微笑,就知道刚才算是白劝了,便翻了个白眼道:“那晚了吃饭就不等你了啊,拜拜。”
“没事儿,不用等我,拜拜,路上小心。”
班主任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头发依然有些稀疏,厚厚的眼镜片和油腻的大鼻子一同反射着白色管灯的光芒,手里一支红色的钢笔正飞速地在一叠卷子上勾勾点点,手边保温杯里刚泡的浓茶正冒着热气。
班主任抬头见到符音来了,将卷子一推,放下了手中的笔,面色铁青地盯着符音,如果眼睛能将愤怒当作子弹发射出去,那么符音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老师,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符音无论什么时候对待老师总是恭恭敬敬的,但他这种态度现在反而更让班主任火大。
“我找你什么事你不知道吗?自己犯了什么错心里清楚!”
符音站在原地,双眉紧锁做思考状,半晌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最近犯什么错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告诉我。”
班主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一下子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你小子又跟我装傻充楞是不是?”说着,班主任拉开抽屉,将一个饭盒大小的摄像头拿了出来拍在了桌面上。
“这下想起来了吗?”班主任一手拿起摄像头,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上下摇晃着,像是一把菜刀要把男孩当成土豆切片。
符音沉默着没有说话,班主任单手摆弄着摄像头继续道。
“咱班新买的摄像头之前不总是不好使吗,录出来都是乱码,我还以为是质量问题,就寄回去给卖家要退货,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告诉我是里面的卡槽接触不好,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他告诉我哈,这里面的卡槽是被人给用小刀啥的给刮坏了。”
“是你小子干的吧?!啊?!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啊?”摄像头被愤怒的手带着撞向桌面,发出塑料折断的脆响,“真以为老师发现不了啊?拿老师当二傻子了是吧?”
“老师,您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干的?”
“我怎么知道的跟你有关系吗?咱班除了你还能有第二个人干的出这事儿?你就说,承不承认?”
符音知道八成是哪个同学告诉的老师,不过他并不生气,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不承认,毕竟符音从来不说谎。
“我承认,是我弄坏的。”
符音的神情不但没有丝毫认错的愧疚,反而如同正在等待大队辅导员授予红领巾的小学生一般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老师,我之前就跟您提出过很多次了,我认为在班级里安装监控的这个做法很不合理,但是您并不听我解释,无奈我只好采取这种非常手段了。”
班主任瞪大了双眼,眼里满是血丝,“哎,你小子还有理了你,破坏班级公共财产你还挺骄傲是吧?”
班主任越说越激动,抬起的手微微颤抖,紧绷的二头肌似乎随时都能一记耳光打在符音脸上。
符音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声音不再受控制,“破坏班级公共财产我感到可耻,但是阻止了班级被安上监控不瞒您说我确实感到十分骄傲,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件正义的事情!”
“你还觉得这是正义!?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正义吗你?”班主任气到了极点,声音变得沙哑起来。
“老师我确实不懂什么是正义,但我知道您未征得大家的同意便私自决定用班费安装摄像头的事情是非正义的,人们不应该时时刻刻都活在监视之下,难道您是想把我们的班级打造成一个《1984》里面写的那样的国家吗?”
“就算您通过监视维持了班级表面上的秩序,但您也并没有改变学生们的根本,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您这是统治而非教育!而制止这种非正义的事情,哪怕是采取这种非常手段我认为也是应该的!”
符音如机关枪一般一连串地说个不停。“当面对压迫的时候,就必须要有人牺牲,要有人站出来反抗!”
“你给我闭嘴!”
班主任厉声喝道:“你还教育起我了你?这家伙给你能耐的还一套一套的,我一天天的为班级操碎了心,好么到你这儿我成希特勒了,你自己看看就咱班这样我不安个摄像头监视你们能行吗?”
“语文老师昨天上课都给你们气哭你不知道吗?就李凯那几个小子天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上课给我整事儿都要反了天了,还什么统治什么教育的,我教育你们你们也得听啊?你说你挺好使的一个脑瓜儿天天咋就不琢磨琢磨怎么考个学年第一呢,光想着跟老师斗志斗勇,你咋就不能跟你妹学学,这双胞胎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听到班主任又拿自己跟妹妹比符音一下子变得更加激动了,“老师,难道解决一个国家的犯罪问题靠的不是提升个人素质,而是严刑峻法吗?”
班主任见符音还敢顶嘴,愤怒如同火山一般喷发,抡圆了手臂向着符音脸上招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