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哎呀我是个废物,行了吧?”
“当然不行了!你都不好好反省,直接就破罐子破摔了怎么行呀!”
少女立马断言。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言语中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味道。
“什么叫破罐子破摔啊,我要不是废物,也不会来求你啦!拜托了社长,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请教给我把自己的心声传达给读者的办法吧!”
我用力地朝她鞠了一躬、竭力弯腰,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都磕到膝盖上。
呃,好像是忘了给大伙儿介绍。
面前这个身材高挑、大腿修长,穿着素蓝连衣裙的黑发少女,叫做伊纤,是我们文学社的社长。
可能大伙儿也看出来了吧——现在已是放学后。在这个由文学社占用的教室里,只有我跟社长她两人。我正在请教她,要怎么做才能把心声传递给读者呢。
“我都教了你很多次了吧,你根本就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说过了、你很努力,但是你的方法不对。”
“我方法怎么就不对了啊?不就是那啥,诶、那浮夸里面是咋唱的来着……哦哦哦,我想起了,好像是‘用十倍苦心,做突出一个’?”
“唉。你看你,你不是破罐子破摔,就是自己骗自己,这叫我怎么教你?”
“怎么又扯上自己骗自己了?”
“你没骗自己吗?
“当、当然了!”
“你以为现在是古代啊?还‘苦心人,天不负’,我说了你方法不对,方法不对的话,再辛苦也都是在做无用功。你明明……一次也没有试着像读者袒露心迹诶?你一次也没有把藏在人物身后的你,暴露在读者的面前啊?”
她朝我走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袋。我想抗议,我想刨开她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这么摸我头啊,会把我发型给揉乱的诶。再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能看,不能摸的。
可是。
在我顺着她丰润的长发往上看去时,社长那温柔的眼神里,似乎藏有别样的东西。我便是垂下眼睑,一动不动,任由她这般揉着。
与其说我是故作深沉地不说话,倒不如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样不坦诚的你,又凭什么要求读者接纳你呢?”
是的,她说得很对,事实的确如此。
只不过。
“只要你尝试着,把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读者的面前;只要你,拼命朝读者呐喊出你想说的话语。将心比心,只要你坦诚地面对读者,那他们就一定能理解到你的心意哦?”
“只不过社长,我……”
“黎执,你现在动笔写小说是为了什么?”
(二)
“为了什么?”
我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社长的话。
“我、我……”
我张开嘴,吞吞吐吐地想说点什么。
我不想大家觉得我是个饭桶,我不想大家都当我是个废物。我希望大家能喜欢我的故事,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到,除了故事之外的东西。我希望大家能觉得故事中的角色,就像是真正生活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一样。
——我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抿了抿嘴,什么都没有回答她。
这样回答有些空洞,太过平凡与笼统,缺乏说服力。不回答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可’,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果然是社长啊,说话真是一针见血,完全直击重点。可她说这句话同时,却是轻轻摇了摇脑袋,似乎对我的沉默很不满意。
不,我想该是说她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吧。
“那么黎执,你初次动笔写小说是为了什么?”
“……”
“我说你不会忘记了吧?”
“……”
“如果你真的忘了的话,未免也太过可怜了。
反复的沉默中,社长温柔的话语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我觉得身体里有一种难以承受的东西,正疯狂地涌往我的大脑、它刺激着我的神经,压迫着我的肌肉。
它想要我的身体膨胀爆炸!
“黎执呀,要是你——”
“不!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我像是被抢走了狗粮的土狗,扯着嗓子怪叫着!
“请你收回你的话伊纤、马上、现在就给我收回去!”
咚!
我一拳锤在墙上,打烂了挂在墙上的画框,然后气势汹汹地指着她鼻子,恨不得立马给她一耳光!
“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的我已经很生气了。想开玩笑活跃气氛的话随你,但惟独这句话请你收回去!我没可能会忘记!”
嗙!
好似与我针锋相对,社长也猛地双手一拍身前的桌子。
“拜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有些撕心裂肺。
我没料到一向恬静的社长,此刻竟是用比我高出数十个分贝的音量,猛然尖声喝止住了我。社长好激动,她呐喊出来的声音割得我耳膜生痛。
“拜托了!黎执!请呐喊出来吧,请放声呐喊出来吧!”
(三)
倘若那个时候我能够意识到的话。
倘若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清楚地意识到、并且,去找寻社长产生各种不合常理的举动的原因的话。
事情该是会有所转变的吧?
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小小的转变,我就满足了。真的,就算只是那么一丁点儿转变都好。
第二章:
(一)
“抱歉,没有吓到你吧?”
失态过后,社长不再敢正视我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别着身子。
看着社长在揉捻着自己的长发,我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她很快就又恢复了娴静如水的气场,端庄地站在我的面前。
社长是个可以把理智与淡然传染给他人的人,所以我现在很安心。
“吓到倒是没有。不过社长,那个‘呐喊出来’的意思,到底是……”
“呐,黎执。”
已经是第二次了。
从来不当面打断别人讲话的社长,已经是第二次打断我的话了。
扑哧。
正如晨岚初散,她用手背轻轻地遮住了自己的嘴唇、手心面向我,毫无征兆地笑了。半眯着的眼睛,真的好美。
“能够背我回家吗?”
“啥?”
事实上,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了社长的反常。她基本上不会向今天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讲出毫无逻辑的话。
所以我再次询问她。
“你刚才说啥来着,社长?”
“我是说,请背我回家吧。”
“……”
“不可以吗?”
见我不回答,她的眼神有些黯淡。
“不,不是不可以啦。我只是觉得你有点。”
“有点太重咯?”
“别说那些傻话了,怎么可能呢。”
“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要你背我吧?”
“唔……没错。”
“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啦,我只是今天不太想走路而已。再说了,社员背一下为社团操劳许久的社长,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就因为这个原因?”
“就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因为不太想走路?”
“嗯嗯,真的只是因为不太想走路嘛。”
我说她刚才算是在撒娇么……
我有些古怪的端详了社长一会儿,随后没有再说什么,单是背过身子,弯下了腰。
“唉,你上来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向社长示意。
在我扭头看往社长那边儿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又眯成了一轮新月,那种笑容温蔼得实是怪异。和用沾满口水的舌头写字一样怪异。
(二)
之后我背着伊纤社长走出了学校。
我原以为,我这样背着一个女孩子走出学校,该是会收到很多人的注目礼。不过可能也是我太单纯……呃,好吧我知道我不单纯。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太过封建跟传统了吧,其实也没啥人注意我们的。
我们走过学校两旁种满翠竹的小道,走过人潮涌动的商业街,一直走到了离她家很近的小树林。
该是太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地上堆积了厚厚地一层枯叶。那些落叶被我踩得吱吱响。
“你流了很多汗啊,我很重吗?要是觉得重的话,走慢点也是可以的。”
这是趴在了我背上之后,社长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不,社长你说笑了。像你这么苗条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重呢?”
我连忙奉承道。记忆里,女孩子对体重和胸围这方面的数据,还是很敏感的。我不想被社长掐死。
“你心跳一直很快哦,真的不累吗?。”
社长将手放在了我的胸前。
“当然不累啦,很轻松的。话说我心跳很快?”
“嗯,很快。快到我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了,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的话,就是‘小鹿乱撞’。”
“这样啊……反正我真不累的,心跳快说明我身体好嘛。心脏好、身体就好,吃嘛嘛香,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
我开启了被动技能『变成弱智』。
怎么说呢,虽然很难为情,但我还是要说——社长她的胸部太柔软了。
因为我是背着她,所以她柔软的胸部一直都碰着我后背。在加上路上的颠簸,那胸部还不停地在我后背摩擦呢。
如果说这样我的心跳还不加快,那我不是性无能,就是见鬼了。
而且社长身上散发着类似于腊梅芬芳的幽香。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体香,但我很喜欢这种味道,一闻到这味道,心脏就扑咚扑咚地跳个不停。
我想,要是告诉了她我心跳加速的真正原因,估计当场就会被她给当做变态给宰了吧。
“你要坚持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收下这个吧,作为你背了我这么久的报酬。”
社长拿出个纯白色的小香包,从我背后递给了我。
原来她身上那种腊梅的香味,是从这个香包里散发出来的啊。我就说嘛,人的体香怎么可能会是腊梅味呢。
“喜欢吗?这香包是我亲手做的,很可爱对吧?”
“还不错,挺可爱的。社长你可真是多才多艺,这个年代了,连香包都会做?”
“小玩意儿而已啦,不值一提。”
她笑了笑,谦虚道。
——她的家就在前边儿了。
我感觉大腿和腰椎酸痛得厉害,但也还是背着她走到了她家门前。我不是废物,我咬牙坚持到了最后,废物是没有我这样的毅力的。
“就到这儿吧,黎执。”
之后,社长从我背上下来了。
“哦,好的。那我走了哦社长,再见。”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她没有跟我说再见。
正当我很奇怪,知书达理的社长,为什么不对我说再见的时候,她微笑着向我鞠了一躬,似乎是对我能背她这事儿表示感谢。
“喂,社……”
我踮起脚尖,朝她扬了扬手,还想说点什么。社长却已是进了家门。
也就是说。
她,不想跟我再见了么?
(三)
回到家后,我越想越觉得社长今天很奇怪。
我总感觉有啥地方出了问题,有啥地方不对劲儿。
她是个很有家教也很懂礼仪的人,别说是今天这样大喊大叫、乱发脾气了,以往她就连说话也都是轻声细语的。
因此。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失态。
遗憾的事,我当时觉得有比社长的异常更为重要的事情,竟没有去多想。
那晚回家之后,没有顾虑父母关切的眼神,我晚饭都没吃,径直走回了卧室洗漱睡觉。
每当我关了灯,躺在床上之后,我就觉得特别焦躁。
我侧转身子,把被子拉过头顶想要蒙头大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没有像漫画里面一样,蒙着被子哭泣了一整夜,我只是很单纯地失眠了。
没有任何原因,我内心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狂躁、就快抓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尝试着寻找那令我焦躁不安的源头。
一直以来,我都是废寝忘食地写着小说。
我不分昼夜的写着,因为还有学业需要完成、我经常一天只睡得到四到五个小时,每天都是带着厚重的眼袋,以及深得快成青色的黑眼圈去上课。我一有机会就打着瞌睡,迷迷糊糊、丢三落四、浑浑噩噩、对未来没有憧憬,对现实没有实感,对今天循环着昨天的一切的生活感到恶心。
我像个笨蛋一样地活着,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真的很充实,我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在混寿元,也是有做事实的,所以一直有在写着。所以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有在努力着。
为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呢?
社交不擅长,现实生活一团糟,生活作风邋里邋遢,整天没有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成绩长期徘徊在退学的边缘——麻烦事儿全都扭一起变成麻花了嘛,好想一口气吃掉它啊!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我怎么写也不好看啊!
千篇一律的,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诶?
等一下。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混寿元而写小说……也就是说,我一直是在为了写小说而写小说?
我不知由何得出了这一结论。可我仔细一想,好像我真的是一直在进行着,这种荒诞又滑稽的行为。
因为不想像个废物一样活着。
因为想证明我也还是有一技之长。
因为生活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因为除了文学创作之外,我从来没有做过半件有意义的事儿。
因为这唯一件有意义的事儿,进行得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顺利。
我就把气撒在了它身上?
叮叮——
手机响了。
我拿起手机。
漆黑的卧室中,手机的荧屏上,“伊纤”两个大字正左右跳动着,调皮得不行。
是社长她打来的。
我瞥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一刻。
(四)
我不清楚社长这么晚打给我的原因。
可是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她也不会这么晚找我,现在接起电话该是最好的选择。
“有打扰到你吗?”
“当然没有了,我正巧睡不着呢,社长。”
社长她是个优等生诶,不止成绩拔尖,这3年中她的出勤率,更是达到了恐怖的100%。要是因为我的关系,害得她这么晚不睡迟到了,那我可就成罪人了。
“那个社长,你早休息吧。这么晚了。”
尽管挺想知道她找我啥事儿,我还是如此劝道。
“没事的,我不会迟到的。准确地说呢,我明天不会去学校啦,所以是不会迟到的。”
“哦,这样就好……啊?等下,你说啥玩意儿?”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安心啦,我是出国留学。明天我就得去机场,所以我……”
“我说社长,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跟我讲过,你未免也太见外了嘛!”
“噗。”
电话那头传来了她轻柔的笑声。
“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
确实呢,她出国不出国,跟我没啥关系。
“什么也改变不了嘛……好了黎执,说正事儿。我老早就跟副社长讲了,明天就由你来接手社团去做社长。我走了之后,社团就交给你了哦,加油!”
“别啊伊纤社长,我哪有啥能力当社长喂。”
“你有的,相信自己嘛。”
“问题是我还没准备好呢!不是,我的好社长、我怎么看都觉得事情太突然了点诶……”
“对了,黎执。”
“根本就不对,你让我拿啥相信自己啊?”
“我记得你有说过,你的理想是要当一名写手?”
“哎哟喂,那种大言不惭的话,你就当听冷笑话了嘛。”
“其实我也想当一名写手来着。”
“……”
我一下就哽住了。
“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不行的。成为写手的路前途渺茫,我的父母是不会准许我这么做的。”
“唔,是的。前途渺茫呢。”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我不知朝谁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会说‘请带着我的那份心愿,继续努力下去吧’这种笨蛋话?”
“你别把我当小学生啊,社长。”
“你的缺点很多,固执、自卑还有——”
“我知道的。”
我打断了她。
“听我把话说完啦,笨蛋。”
“所以说没什么好听的啊,我是真的知道的。”
我不想听她说这些。社长老是喜欢说很多我知道,却又不愿意改变的东西,一说我就头痛。
我明白社长是关心我,但我就是不想听嘛!
唉,怎么我都这么大了,中二病却还是没有好转呢?
“好啦好啦,那我也就不啰嗦了,你知道就好嘛。那么,黎执。”
“嗯?”
“你真的好幸福你知道吗?”
(五)
如果,我当时就能够意识到,社长对我大声呐喊的真正意义。
如果。
——在她喊出那句“拜托了,黎执”之时。
——在她喊出“请呐喊出来吧!拜托了,请放声呐喊出来吧”之时。
如果在那个时候,我能够像青春剧中的男主角一样,冲过去抱住她、再陪着她一起哭泣的话。
该多么……
差不多够了吧。
把自己的梦讲给大家听也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大家也罢。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愿望,全部的东西,都得建立在“活下去”这个前提之上。不是“生活下去”也不是“生存下去”,只是非常简洁非常现实的——“活下去”。
社长,你能猜得到吗?
即使到头来两手空空,即使到最后一无所长也一无所成,即使没有任何的办法,最终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
我啊。
还是想再努力试试呢,社长……
第三章:
(一)
“你真的好幸福你知道吗?”
社长是这么跟我说的。
“虽然父母长期不在家,没有人照顾你,可是你很自由呀,而且身边也有很多深爱着你的人。我呢,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做过一件事情……”
她的声音饱含着笑意,给我一种释然的感觉。
“从小到大,都是父母为我操办的一切。”
那是幸福,坦然,无奈、那是多种感情编织在一起的温柔笑声。
“出生、升学、到现在安排我出国;往后的工作、结婚、估计也是他们安排。我或许一直到死,也无法做到一件只属于自己的事情。不过什么都不用我来操心,就这么活下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你说是吧,黎执。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在笑着,我却怎么也不觉得她是在笑。
不对。
在哭。
分明是在哭。
她,分明是在哭啊!
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她那若无旁人的震耳恸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哭得红肿到已经无法继续流泪的眼睛。
“呐,黎执啊——你说我的生命,还能算作“我的”生命吗?”
她现在非常的痛苦。
“父母每天都对我说,女孩子就是应该文静一点,这样才找得到有钱的丈夫;女孩子就是应该读个好学校,这样才找得到有钱的丈夫。我至今为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个有钱的丈夫,我们家明明是不缺钱的啊!就算他们是为了我的幸福,就算都知道“平贱夫妻百事哀”,可、只要有钱的话,真的就会幸福了吗?”
电话那头,她依旧是笑着。
我好似见着了她用手死死按着鼻子和嘴唇、努力微笑,却怎么也停止不了柔美脸庞的抽搐。
“哪怕只是一次也好……才不管谁绝望谁幸福谁在笑谁在哭,才不管……才不管谁活着谁死了谁抑郁谁亢奋谁温柔谁粗暴。才不管谁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根本就都不管我的事嘛,我才不想管这些啦!”
因为是以电话传音,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想她应该也是看不到我的表情才是。
“明明打从心底就一直希望着。明明一直在心里竭力呐喊着、嘶嚎着。明明,明明我一直有在期盼着,甚至有在心里不知向谁央求着——哪怕就只是那么一小次都可以的……只是想要,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件事情而已;只是想要……完全作为我自己,单纯只是作为‘伊纤’生活一次而已……如果,我可以早一些呐喊出来的话,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呐喊出来的话……”
社长说了好长一段大话才停了下来。
对此,我无计可施。
没有感同身受这个词,没有体验过她的感觉,所以我就是无法理解她痛苦。
所以我就是急得手足无措,我真的没有能够实际解决问题的提案啊。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望到头、望到我的青春,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望到我老了之后,回忆起我最宝贵的青春,竟是什么也没有?连恋爱都没有过一次?我……我不成熟,我是年轻人,对,我是年轻人,所以我就是有权利不成熟!什么现在辛苦,以后幸福,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作为年轻人、作为,作为一个不成熟的人!我只知道——要是少了青春这段回忆,要是我没有青春……我,我才是真的会伤悲呀!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优秀、那么完美。我很差劲儿的、我很糟糕的、我很软弱的、我很笨蛋的!我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超能力!”
估计得等到十多二十年过后,我被房子、工作、子女的学费等各种各样的东西套牢后。
“我和大家都一样,就是个普通人。我有着七情六欲,我会伤心也会难受,我也会生气!我也有少女心,我也会想要恋爱,也会想逛街,也会想要……和男朋友做那种事情。就算你说我做人没有廉耻,我也还是会在床上、在厕所里,我也是会,想着自己喜欢的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有什么色情的!因为我就是和大家一样的人,我不是女神,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我望你妈了个逼啊我!凭什么大家都可以骂脏话,而我就不可以骂脏话啦!”
我想,这需要要等我体验过,那种被束缚得近乎窒息的爱后,我才能够对她的话感同身受。
我才有资格去安慰她。
“钱、钱,钱钱钱。除了赚钱就是找个有钱的丈夫。到底是怎么了——都像是生病了一样。”
我说社长。
喂,伊纤?
伊纤!
“噗哧,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有在拼命地活着哦。可能往后我没有机会再安慰你了,所以说黎执,千万不可以再这样灰心了好吗?请和我一样努力地生活下去。”
你在笑什么?
(二)
“十年怎样,十年时间,该是足够你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写手了吧?十年以后,当你真的成为了了不起的写手过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要是能……呀哈、呀哈哈哈。”
喂,你在笑什么?
嗯?
告诉我啊,你在笑什么!到底是有什么好笑的!
“上次我生日,你送我的那支钢笔坏掉了,可我却没有扔掉。我很喜欢它。”
不要再笑了,社长,不要再笑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在笑了啊!这些事情毫无笑点不是吗?
“抱歉抱歉,失礼了。因为要出国了,我实在是太过开心。嗯,开心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呢~哈哈哈。”
哭出来吧?
啊?哭出来吧?
我不会笑话你的。真的,我对天发誓我不会笑话你的!你一直都是知心姐姐的形象不是吗?
你的形象在我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是不会变的!
因此请你尽情地、歇斯底里地哭出来吧!
就像你要我大声呐喊出来的那样,社长你也大声地哭出来。好不好?
“可、可是呢,黎执。我有时候就在想,难道我真的就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才努力生活到现在的?”
这根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些东西没有写在课本上、没有写在校规上,甚至没有写在国家的宪法上——但它们就是在我们的眼前啊!
“为了找一个有钱的老公,为了替他生育一个孩子,为……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我一直努力看书,努力学素描,努力学女工,努力考试,努力减肥,努力变得文静,变得有女人味,就因为这么无聊的事情……让我这般地努力着。”
你仔细看得话,该是能看得到的吧?你是那么地聪颖,你是那么地才华横溢啊,说你是天才都不为过!
所以社长!
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你闭上眼睛它们也还是存在于你的面前,你闭上眼睛它们也不会消失的,你闭上眼睛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闭上眼睛,在你眼前发生的事,那些事、那怕是那么一丝一毫的转变……也不可能会有的呀!
就连哭也是得睁开眼睛的嘛,闭上眼睛哭会好痛苦的诶!
真的社长。
闭上眼睛是没用的,闭上眼睛真的啥也做不了的……
啊。
对了!
我有办法了!我想到办法让社长停止有失形象的傻笑了!
“社长,我给你讲故事吧。”
“诶?”
“以前我不也是跟你讲过很多故事吗?你不要小看我,我可是想到过很多很多好玩的故事的!如果我有很厉害的技巧,把这些它们写成小说的话,一定会大卖的!”
我向她讲了好多故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认真听,反正不管她有没有认真听,我都有很认真地在讲。
当时真的好开心,想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像当时那样开心过了。
尽管她明天仍得上飞机,尽管被我浪费了大量睡眠时间的她,明天还是得黑着眼眶上飞机。
尽管什么也没有改变,尽管饭要吃路要走,太阳还是要升起地球还是要转。
但这样也不错。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社长……
反正明天也是得走,听我讲几个故事也是毫无关系的。
对吧?
(三)
那么。
事情的最后。
“喂,黎执。”
“嗯?”
“上次你给我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能从头再跟我讲一遍吗?”
“诶?你说的是哪一个故事?抱歉,因为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太多了,我实在是记不得上次讲的是啥。”
“就是‘黑色碎发的青年,准备跟那个机械女决战了’那故事呀。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青年,其实是患有‘性别认知障碍’的女人吧?”
“靠,你是怎么知道的啊社长!啊天呐,我真嫉妒你,你脑袋未免也太好使了吧!全你自己推理出来的?”
“噗,这些都是很明显的好不好?在你介绍他体形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头了。他那种身材是不可能有那样的胸肌的,一定是缠了裹胸布吧?”
“哇哇!没错,是的啊!你全猜对了!太厉害啦社长!不过还有件事儿你绝对猜不到,就算你的智商不亚于比尔盖茨、不亚于爱因斯坦、就算你是超级大天才你也猜不到!那个伏笔是我有史以来,设置的最为隐晦的一个伏笔……”
我不知疲惫地讲着,我对着空气指手画脚,讲得唾沫横飞。
一直到。
窗外传来了蝉鸣。
第四章:
(一)
这一天。
身为优等生的她,得去新加坡留学的这一天,阳光明媚得刺眼。这么好的天气,我自然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教室里的。
我翘掉了一整天的课,背着父母去机场送了她一程。
社长在走进机场大门前,单是向我挥了挥手,便准备离开了。
嗯,离开了。
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到此为止啦?
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改变,什么也没有出现啊?到底是谁说了‘生活中满是奇迹与幸福,相信奇迹,奇迹就一定会发生’这句话的?
我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环节,我觉得我漏掉了啥重要的东西。
啊。
呐喊?
——是呐喊!
是的,我还没有呐喊过,我得、我得大声呐喊出来呀!
你是在等着我呐喊出来吧?你刚才回头看着我,就是在等着我呐喊出来吧、社长!
……
“社长!喂,看我这里呀伊纤社长!”
我死命挥着手——没有理会周围用诧异眼光看着我的旅客。
我完完全全地放开嗓子呐喊了出来!
“要等着我啊社长。我会履行我的诺言的,我会成为一个超厉害的写手的,实际上、我一直有在努力着呢!”
按照社长说的,我不再逃避不留余力地呐喊了出来!
“已经有出版社看上我了哦!我的故事马上就要出版了!你要等着我,你不可以太早就嫁人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到时候等你回来了,我会免费奉上一本我的巨作!是有我亲笔签名的巨作哦!而且,我还有很多故事、我还有好多故事都没有跟你讲过啊!通过电话讲好浪费话费的,打国际长途会让我吃不起饭的!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等你修完学业之后,可一定要回国呀!拜托了,到时候再听我讲一次故事吧!”
我舞动双臂,上气不接下气地傻叫着,而她也捂着嘴、热泪盈眶地跳着向我挥手。
遗憾的是——
这只是我想象中的剧情罢了。
……
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嘛。
我是骗她的,我水平烂透了,我的故事离出版还差个十万八千里。我当时,一直是在自娱自乐地写着怪遭遭的故事。
况且,我也没有勇气做这种事情来着。
(二)
真正的结局是这样的——
在跨进机场大门之前,她转身看了我一眼。
和她目光接触的时候,原本想说好多好多好多话的我,挪了挪头、移开了目光。
当时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样不行,这可是诀别啊,不能怂。
于是我深呼吸了一口,鼓足勇气。
我站得笔直,像个军人!我装模作样地挺起了胸膛。我看向她的方向,我想要看到她欣慰的眼神,我想让她看到我底气十足、信心满满的样子!
——可时间却没有等我。
待到我重新振作起来时,她早已不在我的视线中了。
是的,什么也没有。
当时什么特别的事件也没发生。
浪漫的飞吻也好,温柔的眼神也好,开心的笑颜也好,鼓起勇气地呐喊也好,拼尽全力地告白也好……
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没有笑。
没有拥抱,没有大片大片洒落下来的花瓣,没有“社长不要走、我喜欢你”,没有“我爱你社长,请留下来呀”,更没有“我永远都爱你,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因此社长请和我私奔吧”这种连热衷于言情小说的人,都会感觉反胃的台词。
嗯,仅是知道接吻和拥抱的方式的我,是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就和一如往常平凡的每天一样,那天也是很快就过去了。生活和现实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剧情。
是的,我认为非常重要的那天,我认为,该是我人生中最为痛苦的……那天,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就这样强硬地过去了。
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跟,就跟伊纤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从此过后,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提到过伊纤这名字。
我想,这样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
尽管如此。
还是好想……埋一次伊纤社长的胸呢。
社长的胸部很完美,形状很好又很饱满,不大不小的,估计刚好能用手握住。把头埋进去的话,触感一定非常棒!
对!
等我成为了不起的写手之后,如果到时候,我还能够再遇见伊纤社长,我一定要埋一次她的胸部!把这个要求、作为我一直坚持着的奖励,她一定会同意这个要求!这一点也不过分,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提案!
说起来……
要是让社长知道我因为太多课程需要重修,被校方劝其退学了之后,她会用什么词语来骂我呢?
——疯子、白痴、怪人、笨蛋、变态、窝囊废?
不用顾忌我的面子,请狠狠地骂我吧!社长。
哦,还有件事儿来着。
嗯。
我想,社长你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我是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