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天云所预料的，晚餐很丰富。
至少是远远超出一个曾经的普通少年的预想。
8个小碗里，满满的盛着不同种类的海鲜，山珍。几个小碟子里也有已经削皮划开可以直接食用的水果片。甚至她还看到一种西域传过来的叫做“葡萄”的粒状水果，在她曾经那个年代，这还是很珍贵的，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走入平常人家了。
食物的量不算多，但都做得很是精美，让她有点不敢大口敞开吃。只能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生怕被一旁婢女和神官指责仪态不佳。其实这时这些随侍在侧的仆人根本不会对她的行为有什么大的指责，毕竟神女就是神女，所做的一切都是代表神的。只要没有大的问题，小细节他们是不敢多说的。
差不多吃饱后，天云放下筷子。其实很多东西只吃了不到一半。大概是为了显示城市的富庶和对神女的尊重，这么丰盛的食物在她看来有些浪费。
恭敬地等了很久的男神官开口了：“神女大人，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对新任的神女您进行训练，虽然神宫内部对大人的意见有些冲突。有的认为应当尽快找到神女大人您以前生活的地方，把您送回去，在原地担任神女守护家乡，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因为您记不起事，所以朝花大人认为应该把您放在这训练。首先，关于大人的法号……您能识字吗？”
他们大概已经很认定自己是从某个小岛上漂过来的了。所以以他们的想法，一个小岛出身的女孩大概率是不识字的。
“那个，虽然我不记得我以前的事，但是我还是识字的，一般的读写都没有问题。不然你可以找一些书来试试。我有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印象……我的父亲是个知书达礼之人，不仅教过我读书识字，还喜欢给我讲过去的事情，过去那些王国的历史……”
天云装作是在回忆以前的事，其实，她已经开始算计，要从神官这里，悄悄地获取到一些关于现世的知识。
神官舒了口气：“那就好办了，能识字省去多少麻烦。不过关于您父亲，您还记得起其他什么事吗？比如他的名字？”
“我……不记得了，我只是恍惚记得我年纪不大的时候，他在月下，坐在石凳上，把我抱在怀里，边喝着一壶老酒，边给我讲居罗国沙琉王的故事……”
这个类似的场景其实是小时候，收养天云的宗老爷爷做过的事。居罗国什么的在当时也只是个天华国北边的一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小国。不直接提到天华国，是为了避免身份的暴露。回想起这些往事，再把它改头换面的拿出来。天云此时突然有点思念曾经的生活，曾经的亲人。想到这，眼角不经意间流下两颗晶莹的泪。
“啊……那个，对不起，神女大人，卑职不该多嘴。卑职暂时在外等候您的吩咐。”
男神官这时仿佛有点不知所措，大概是他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所以想让天云自己静静。
这半真半假的演技让神官如此反应，也是有点超出天云预料。她连忙叫住神官：“没关系，这也没什么好伤心的了……”
“感谢神女大人宽恕之恩。”正在起身的神官又坐了下来，想了想说，“沙琉王从小被族人放逐，在荒野长大，狼是他的伙伴。艰苦的生活锻炼了他的意志，后来他起兵杀了回来，杀死了当年放逐他的叔叔，成为了居罗国的王。这个故事很精彩，直到现在都还在民间流传。虽然这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给女孩子讲这种故事，神女大人的父亲还真是个不拘一格的人啊！”
“呃……也许是吧。”天云也觉得这种快意恩仇的故事，父亲讲给女儿听，好像是不太合适吧。男孩可能会听得津津有味，女孩也许会对其中的杀戮部分害怕。印象中同龄的女孩子更喜欢听那些情意绵长的故事。
不过，在不经意的对话间，已经能推算出，从她还是少年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两百多年的时光如一瞬，再醒来之时，世上已没有一个亲朋。朝花神女那个仙岛的故事，似乎就是那么应景。
“好吧，明天我会好好的训练。”这个时候，天云真想自己静静，也正好吃完了晚餐，出去散散步。于是她让神官先退下。
她刚走出屋子，婢女们就悄无声息的拿着提灯跟在她后面，给她照亮路。
“我能出去走走吗？”天云问。
婢女们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都对她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能出去了。神女果然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我能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吗？”天云再问。
“可是……快要下雨了啊，神女大人。”婢女回答。
“没关系，下大了我会回来的。”
既然没明确禁止，天云想这应该是在神女权力的范围内了。她猜对了，婢女们也只能提着灯站在走廊里等着她。
于是她走进院子，远远的一圈灯笼闪着星星点点的橙光，让院子内的松树，灌木投下斑驳的影子。天已经开始飘着细细的雨点，冰凉的雨水滴在脸上，沁透心脾，让紧张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天上看不到星星，但云层在那一处的厚度还不足以遮挡月亮。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在西边的天空恍惚可见。
天云站在院子中央，向那个模糊的月亮伸出手，仿佛想触摸它一般。这时一道闸门在她心中轻轻开启，她感到自己身体中出现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真正的少女，充满灵性的少女，在暗夜中轻轻舞动，光晕也在她身边渐渐出现。开始还如萤火虫般，细若游丝，似乎呼吸都能将它打断。随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继续舞动，光晕逐渐增强，以至于照亮了脚下那一块地，让她自己都不由得惊叹。
从她发出的光，化为星星点点的光屑，像一道烟、或者一阵风，缓缓飘向上方，最后向着月亮的方向，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美好而神圣的奇景，让婢女们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惊呼：“她真是神女啊……”
舞毕，天云也累了，身上的光慢慢暗淡下来。刚才那段时间里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做出那样的动作……跳舞，自己从来没练习过啊！然而却像天生就会一样，在庭院之中，夜空之下，如呼吸一样简单的，不仅身上发出了光亮，也跳出了一段优雅的神乐。在这个时候，没有星星，也看不清月亮。她自己就是这夜空中最亮的光。
那不是自己，但那也是自己，更重要的，是她喜欢那样的自己。
她缓步走向婢女们，撩了撩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汗水濡湿的鬓发，轻轻地说：
“从今以后，就叫我月华神女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