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庭院的一角,灯火阑珊之处,一双眼睛把刚才的整个过程看了一遍。她的脸上渐渐露出许多复杂的色彩。有惊异,有不安,有后悔,但成分最多的,也许是某种无名的恐惧。
这个时候,另一个更不起眼的人影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后,迅速离开了。人影离开之后,阴影中的少女眼中泛起了微弱的红光,这红光并非瞳底对外界的反射,而是眼中发出的真实光线。
然后,她就消失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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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亮。
昨晚说好吃饭后要来的朝花神女并没有来。
床上银发的少女睁开惺忪的双眼,举起右手伸向天空。透过指缝看到的当然不是天空,而是不太熟悉的房梁。
“为什么会叫月华神女呢?”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也没有哪个村里的女孩子叫这个名字,甚至也没有哪个故事里的女角色叫这个名字。
那么要自己叫这个名字的人,就应该是那个与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犹如影子般跟随着自己的“魔女”了。
可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要和她有交织呢?自己难道不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吗?
了解现在的时局,再依从内心作判断吧。总之,自己绝对不会做神宫的傀儡,也不会做大名的傀儡。
“好吧,从今天开始就做月华神女吧……”
自言自语刚落,就传来了敲门声。
“神女大人,我们能进来吗?”
是婢女的声音。
“进来吧。”
于是昨天那位男神官,在两婢女的陪同下进了屋子。
“我听说,神女大人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法号是‘月华’?”男神官一走进来就急切地问。
“是的,我就是月华神女了。”
这个叫做“月华”的神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肯定地答道。经过一夜的休息,重新恢复了精神,双眼中充满探求的渴望。与其说是代表神旨意的神女,更像是元气满满的少女。
“恭喜神女大人确定自己的法号。那么在今天的任务之前,我们先来记录月华大人您昨晚的梦吧。”
“为什么要记录梦?”
“因为这也是神女的职责之一。”
在男神官解释的同时,两个婢女低着头谦卑地走过来,示意帮月华更衣。在拉开被子的同时,男神官暂时退出屋子。看来神宫内部有很严格的规定,男神官是绝不能看到神女过多的羞体,哪怕月华觉得肩部,手臂之类部位其实被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既然有这种规定,总比没有好吧。
更衣的事情就由婢女全程代劳了。月华现在很是头疼,不知道朝花神女当上神女后,穿衣梳妆是不是也是由婢女来做。
即便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月华在短时间内也不能适应。但目前也只能认了,因为瀛洲式的女装她完全不知道如何穿。
穿好之后,月华端坐在榻前,婢女轻摇铃铛,男神官和一个服侍的书童才重新走了进来。书童迅速摆好一张小桌,放上宣纸,备好笔墨。
男神官坐下,提起毛笔:“那么,月华神女大人,您昨晚做了什么梦?”
“我一夜无梦。”
月华答道。这可是实话,至少她醒来之后一点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梦,只觉得睡得很香。
男神官没有继续追问,更不可能质疑神女是不是没讲真话。他在纸写下今天的日期,后面紧接着几个字:月华神女,无梦。
“神女的梦预示着什么吗?”月华问。
“是的,神女的梦预示着很多事情。乡村神女的梦也许只是预示着今年的收成。城市神女的梦则关系着几万平民的安危,生计。而国家神女的梦,更是预示着国运的兴衰。上代国家神女圣明神女,就是在五年前预言了瀛洲国南方一场持续三年的大旱灾,而在全国上下备受尊敬的。唉,没想到她竟然被……”
说到这,男神官显得有些激动。看来这位叫圣明神女的国家神女,因为预知旱灾这件实实在在的善事,在臣民心中的地位是相当高的。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圣,更是有了一种感情的联系。
但是,这位国家神女,难道就没有梦见自己,以及皇帝有一天会被人刺杀吗?
也许,她一定看到了这一天,甚至这个噩梦会每晚在她的睡眠中反反复复出现。只是她知道,这是一个难逃的劫数。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和接受。
想到这里,月华也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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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月华和陪同她一起的婢女,神官出现在浪乐城中一座会馆里。在这里,她要开始今天的第二项任务,观摩民众的请愿。
既然是“观摩”,自然主角不是她。主角是朝花神女。朝花神女今天穿着一件素白色,只缀了少量花纹的神女服,坐在会馆的上位。而在下面的民众排着长长的队,依次到朝花神女身前膜拜,经过。见到这般仪态端庄的神女,不安的心仿佛都平息下来了。
也有人注意到侧位的月华。不习惯端坐,也不习惯被人注视的月华,此时此刻非常不自在。
虽然从穿着,发饰上和月华有明显的主次之分,可“浪乐城现在即将有两位城市神女”的消息似乎早就传了出去。经过月华身前时,也有不少民众向月华低头拱手,低声祈祷。月华只得勉强微笑回应。
月华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接受自己,但这是转生之后,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平民。
其中很多是穷人,和转生前那个年代的差不多,身穿的是打了补丁的粗麻布衣,面有菜色。本来就生活艰苦,又逢一个混乱的时代将要到来,他们心中唯一的依靠就是代表神的神女了。
虽至始至终,朝花神女几乎没有说话,但只要城里还有神女存在,每次请愿会她还坐在那里,看着她就对他们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如果说刚才的活动更像是接受民众朝拜,那么下面的活动,才是真正的听取请愿。
朝花神女和月华,以及几位侍从来到会馆的里屋,或者说,是一间小一些的会客间。
第一位进来的,是看起来大概三十来岁的妇女,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这妇女的衣服是蓝色棉布,脸和头发也很干净,看起来应该身处中层。家境不算殷实,但也不没落。
妇女一见到朝花神女就跪了下来,哭着说:“神女大人,请救救我家小儿子吧!”
她举起她已经陷入昏迷的孩子,不断向着朝花神女靠近。两个侍从赶紧拦住她,不让她太过接近朝花神女。
“啊?你竟然是千……”朝花看清了妇女的脸,似乎认出了是谁。
“请神女大人不要再用那个名字称呼我……毕竟……”妇女打断了朝花的话。
朝花挥了挥手,侍从便示意妇女把那个小孩递到朝花手里。
朝花用手背摸了摸小孩的额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能不能把这小孩从冥界拉回来。一切皆有定数。我只能试试……”
说着,朝花神女身上出现一圈光晕,当她的手指按在小孩额头上,那光晕似乎也渐渐扩散到小孩身上。
妇女擦着泪看着这般景色。同时屋里的侍从,婢女们也屏住了呼吸。
光消散了,然而,小孩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如果他能熬过今晚,他就回来了。否则,请安然接受。”朝花淡淡地说。
妇女从侍从手里接过小孩,再次不停在地上磕头:“谢谢神女大人!谢谢神女大人!”
虽然侍从马上就带着妇女离开了,屋外依然远远地传来妇女含着哭声的感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