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停下了手上梳头的动作。
她意识到对方问出这个问题有着某些含义。
“很抱歉，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月华继续着开始他们安在自己身上的设定，想试探朝花神女的真正用意。
“没关系，没想起也不是什么大事。”朝花神女微笑道，“最近没有船沉事故，所以我已经拜托了不少海客，让他们顺路打听，瀛洲国海疆内什么岛最近失踪了银发的少女。不过你要是来自瀛洲国疆域以外，更远的那些小岛，那就难找了。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失去了记忆还学会了瀛洲语，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个……朝花神女您费心了。我也想知道我的身世……那么，现在有消息了吗？”
“没有这么快。不过我想问问月华神女你，如果找到了你的家乡，你愿意回自己的家乡去做神女吗？”
月华这时感到对方的用意在渐渐显明了：她看来真的不喜欢我在这里？因为如果我在这城里，必然会与她分享城里的资源，甚至还有某种竞争关系。如果礼物少了，即便教义里有教导两神女要互相协作，守护同一座城，此时教导也会变得苍白。
不过月华很特殊，她很可能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再是浪乐城的城市神女，而是大名的“国家神女”。按说很快就会和朝花不产生任何利益的纠葛了啊！为什么她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想等待？
“我……当然是很思念家乡的，如果找到我家乡的小岛，我当然愿意回去守护它。不过，我既然漂到了浪乐城，又在这里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想因缘的丝线还是把我和这城编织到了一起，我会继续等待神的指示……”
“别说谎哦。神女是不能说谎的哦。”朝花神女轻笑起来，像是长辈看一个演技拙劣的晚辈，“你心里也一定明白，小岛上的日子多清苦啊，那能和大城市里的荣华相比呢？”
“朝花前辈的教训谨记在心，不过我本人绝无这种想法。如果家乡需要我，我会回我的家乡的。”月华感到自己的语速都变快了，显得自己很急，急于把想法说清楚。但越是急就越给人以在说谎的感觉。
“那我问问你，你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你究竟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神女呢？”
朝花目光直视月华，抛出了一个绵里藏针的问题。
月华知道，大名要把自己立为国家神女的事情，尽管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她本人却要装不知道，所以更不能再神宫的任何人面前提到这件事。包括朝花神女在内。
——想做国家神女，不能说。
——想做城市神女，可以说，但就摆明了要与其利益相争。
——想回岛上做乡村神女，那更是被当做谎话。
这根本就是不想给人做选择嘛！
该说什么呢？或许该闭嘴，什么都不说？
好像也不行，对方已经逼问到这种程度了。
好急啊！
“朝花神女大人，月华神女大人梦想做一个像圣明神女那样，为天下苍生流泪祈祷的神女。尽管她深知自己一生都不会达到那个高度，所以请朝花大人好好教导她这个后辈。”
突然一个婉转动听却又正气凛凛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绯美子出现在两人面前。后面几米外还有两个抬着木箱子的婢女。
月华惊呆了：能这样破局吗？！
圣明神女在民众中受尊重的程度是有目共睹的，说以她为目标，这种志气也是不可嘲笑的。再加上一句请朝花神女教导自己，又拔高了朝花神女的存在。所以这跳出了对方的逻辑陷阱，让对方没法继续。
似乎朝花神女也感觉到了这样的代答没有破绽。于是她站起来，看了看新来的少女。这个少女英气中带着甜美，而且比自己高出一头。
绯美子立即屈身，让对方能够俯视自己。这是一种礼仪，无关尊严。
“哦？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护法，嘴挺利的嘛。”朝花神女说。
“小女不才，只是月华神女大人不善言辞，小女代其作答而已。”
“看来我也该聘请一个护法，这世代大概要开始乱起来了。”
“小女还有许多一同受训的姐妹，如果有有机会，您就能聘到她们中的一位。”
“哦！有意思，我想问问啊，聘一位得多少银两啊？到时候她们会不会像狗一样听话啊？”
月华这时已经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味。如果是在江湖上，这样说话对面可能已经拔刀了。但她不清楚朝花是不是在激怒绯美子，如果是这样的打算的，绯美子哪怕有一点点冲动，有握刀的动作，这都会让神宫掌握把柄闹到大名那里去的！
但绯美子没动神色，甚至看不到一丝被激怒的迹象。
“回神女大人，聘金是合约秘密，小女不便明说。不过小女猜想以本城的富庶，朝花大人聘请三名护法不在话下吧。另外护法或许本质就像狗吧，对外人凶，又不能咬主人，嗅觉还得灵敏。朝花神女大人把我们的本质形容得非常之好。”
朝花神女已经笑不出来了，甚至，脸上还略过了一股怒气。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回来了。
“我有事就先回了。”
“不喝口茶再走吗？”月华本想缓和一下这种奇怪的气氛，没想到似乎起了反作用。
“不必了！”
朝花神女扭头就离开了。月华和绯美子恭送她离去。
朝花神女离开后，绯美子让婢女把箱子抬到悠风堂去。然后拿出一个月华有些眼熟的陶罐，用竹片蘸起里面散发着药味的灰色粘稠物质。
“现在月华神女大人已经沐浴过了，能让小女给您脸上的伤口敷点药了吗？”
“当然可以。”
于是绯美子把药膏轻轻敷在月华脸上的伤口上，开始有些刺痛，不过很快就感到一丝丝清凉。
但绯美子默不作声的敷着膏药，月华伸着脖子昂着头的姿势很轻松的就能看见绯美子展开的衣襟，以及里面汹涌的起伏，这让她好是尴尬。
“那个……刚才谢谢你解围了。”月华红着脸说。
“解围吗？”绯美子想了想，“朝花神女不会对您有恶意的，毕竟她也是城市神女。”
“不会吗？至少她对你有恶意了啊！”
“她对我？我不觉得那算恶意。”
月华又好气又好笑：“你啊！还说嗅觉灵敏。你嗅觉哪里灵敏了？”
“小女嗅觉很是灵敏了！比如这药膏吧，闻闻气味，我就知道它的成分有……”
“好好好，停下来……”
“遵命。”
月华真是无语了，这女孩还真是个死脑筋。不过月华挺喜欢这点的。
擦完药膏后，月华让她坐下喝茶晒太阳。
——圣明神女吗？虽然这国家神女的地位很高，为天下苍生流泪祈祷……唉，如果这苍生包括天华国的后裔在内，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但终归不是我努力的方向啊。
月华靠在椅子后背上，望着天空发呆。
自己和绯美子才相见半天，从未对绯美子说过自己对圣明神女有什么崇敬之情。可能那段话只是绯美子急中生智为自己解围吧。
“月华神女大人，您看上去很不开心？”坐一旁的绯美子突然开口道。
“我？不开心吗？”月华倒没感到自己有什么愁容的。
“有什么事情可以让绯美子帮助您吗？”
“能把我弄出神宫吗？”月华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她知道问出这个问题有一定危险性。
“这……我不能协助您逃走。”绯美子摇摇头。
“不是逃走啊！”月华赶紧更正道。逃走，曾经想过，但条件不成熟，或者有什么放不下，就放弃了。“我就想出去走走，但神宫一直以各种理由不准许。”
“这样啊……让我想想办法吧。”
有戏？月华心里挺开心的。神宫这个大鸟笼子，是绝对束缚不了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