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科学派魔法结社『苍穹陨落』宣布，无条件向『荒原野草』投降。对不起，这次是我们不对。」
深深低下头，再一次，正式的道歉。
「哎呀~不要在意啦陈可儿~快坐下快坐下。」
雪绘就跟招待嘉宾的主人一样，热情地挥手让陈可儿坐下来。陈可儿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迟疑了一会儿才在我身旁坐下。
这里是原「阿波罗之轨」X栋的某间小型会议室，中间有着两张相对的沙发，座位分配是雪绘、项翼以及我、陈可儿，还有些别的魔法师不时地进进出出。
陈可儿坐下后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上，视线飘忽不定，飘来飘去就是不飘向我这边。糟糕，该不会之前那事给她留下了负面印象吧…难道陈可儿的名字就要从我的后宫名单中一笔勾销了！？
「来陈可儿，多吃点水果~」
「啊，嗯…谢谢。」
多亏有跟大妈一样热情过度的雪绘在旁边指手画脚，陈可儿似乎也放松了些。这什么啊，感觉陈可儿真的是来做客的，你们严肃一点行不。
不过…嘛，事到如今也严肃不起来了，紧绷许久的神经松弛下来，让人有种慵懒的感觉。身后的羽绒沙发靠背也十分柔软，躺上去的瞬间就因惬意而稍微犯困起来。
好好享受这动荡后的平静吧。
刚才，陈可儿在接获敌袭情报后立刻组织剩余战力赶往将近两千公里外的西双版纳进行支援，而雪绘则二话不说带上十来位擅长「代步魔法阵」的魔法师一同前往。我傻傻地留在这边等也说不过去，只好叹口气跟了上去，中间还差点跟丢了…
两千公里，就算是能够超音速的雪绘也要飞一个多钟，期间很难讲会发生什么，因此所有人在飞行的过程中都十分忐忑。幸好「苍穹陨落」在西双版纳那边的人挺机智，在守不住据点的情况下带上贵重物品边打边退，给对方一种自己优势很大的错觉，仗着对山区地形的熟悉撑过了这一个多小时，等陈可儿和雪绘她们赶到之后就完全是摧枯拉朽的节奏了。
对方并不是「爱国会」的主要战力，据陈可儿的判断像是某个高层人员名下的个人部队，实力并不算特别强，三五个陈可儿就能打发掉的那种。倒是他们怎么弄到「苍穹陨落」据点位置的比较让人在意，还有就是他们的目的，这会儿正在「冥王」的某个小黑屋里被审问。
总之「爱国会」暂且先放一边，眼下雪绘还面临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看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啊项翼！」
运用事先标记好的「远程传送」符文，心力交瘁地回到结社之后，囤积已久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书信一股脑朝雪绘涌来。
刚才，在项翼领导的轻松得不可思议的革命后，「荒原野草」复辟成功，兼并了「阿波罗之轨」。
然后，向全世界的魔法结社通报了这一讯息，虽说是为了保证世人对他们的认知回归了科学派结社「荒原野草」吧…
「呜呜…美国的中立结社『西部兄弟会』申请跟我们建交，但欧洲的『新十诫』和『安妮女王』都直接声明跟我们撇清关系…『安妮女王』明明从我们这里买过设备的好不好！」
从刚才开始在房间中进出的魔法师，大多数都是拿文件来给雪绘过目的。貌似不是些值得开心的信呐…
「日本神道教保持观望，东正教也是观望，佛教和印度教没人理，非洲和南美的几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结社请求我们的庇护…啊啊啊~然后梵蒂冈和伦敦都没有回信…虽说确实不可能回啦，尤其是伦敦那边。不过接下来几个月大概又有得忙了…」
「对了社长，还有一件事，原『阿波罗之轨』的顽固宗教分子被击倒后都关押在地下室，请问怎么处理？」
「给我问项翼啦！我怎么知道！」
雪绘气鼓鼓地瞥了项翼一眼。
「没…那啥，我只是见机行事…」
「拜托项翼你下次温柔一点啦！不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人家事后很难处理的嘛…」
喂雪绘，台词是不是有点容易引起误解啊！项翼你是不是故意的？别转过去偷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雪绘注意到了对项翼怒目而视的我，然后将身子转过来，面带愠色。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肖瑾！」
「诶？」
我怎么躺着也中枪…
「你以为你的处理方式就有多好吗？还一脸『我的术式好帅啊谁来夸下我』的表情…等下再跟你算账。」
「啊，啊咧…」
至少从结果上看不是还行嘛！不如说是立了一等功吧，为什么我反而要被雪绘训…
拜此所赐，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那个…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还让你们跟『阿波罗之轨』反目…」
陈可儿有些扭捏不安地说道，似乎是觉得引起这些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吧。
「都说不用在意的啦陈可儿~反正，早晚都要干的。」
雪绘露出令人倍感宽慰的迷人微笑，不仅是我，连身为同性的陈可儿都被触动了的样子。
「我们之前就一直计划着哪天把『阿波罗之轨』收入囊中哦，虽然具体的后续措施还没定…不过，也多亏了项翼的鲁莽，让我们认识到原来宗教派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家伙呢，感觉之前做那么多准备都白费了…」
的确，这次「荒原野草」成功东山再起有一定运气成分，也许是「结社大会」的宗教势力太大意了吧。不过我觉得吴桐斌那些怪物的实力因素也挺重要的…「最强」之名不容置疑。
「总而言之，今后一起加油吧，陈可儿。」
雪绘身体坐正，自然地、真诚地朝陈可儿伸出手。
面对那只手，任何的迟疑都会显得失礼吧。
「明白，一起加油吧，雪绘，还有『荒原野草』。」
陈可儿稍微调整一下呼吸，然后露出爽朗的本色，将手递了上去，与雪绘的手相合。
没错，从明天开始，一定还会遇到更大的麻烦，更大的挑战，更大的挫折。名为「绝望」的怪物总是在明天静静埋伏着我们。
这些人是辛苦的，他们每走一步都会感到比先前艰难，因此偶尔会有抱怨。
他们又是有福的，因为他们每走一步都会变得更坚强，而且，比之前更加团结。
相互对视的雪绘和陈可儿，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陈可儿想必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认同「荒原野草」的思想。否则她就不算是「苍穹陨落」的代理社长了。
还有，对于「冥王」今后的处置方案，肯定会跟「荒原野草」产生分歧。
但是多少已经对雪绘他们有所改观，知道他们并不是什么「科学派的叛徒」，相反，是在某些时候——甚至大多数时候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伙伴。另外，也差不多该认识到了自己的理念在某些场合是不适用的。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和而不同吧。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考虑在近期向『荒原野草』申请一批『魔法·元素周期表』方面的技术人才了吗，尤其是化工领域。」
「上来就提这么高等级的！？够狠的耶陈可儿…而且为什么是『申请』？至少花钱雇啊！」
「相应地我们这边也会提供量产纹装的相关技术资料。」
「那玩意儿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研究重点啦…」
「以及你们梦寐以求的不定型魔法阵和简约魔法阵。」
「唔，这倒有点为难呢…不，不行！为了结社的长远发展着想，我觉得还是用买的比较妥当！」
雪绘跟陈可儿在争着什么不明觉厉的东西，稍微有点争执，不过总体上渐入佳境。
真是太好了呢，我看着她们如是想道。
「荒原野草」与「苍穹陨落」的强强联手…吗，说起来也算是完成了对艾丽莎的承诺。她应该已经通过情报网得到「荒原野草」归来的消息，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利用接下来的情势大赚一笔吧。
那么，接下来就是专业魔法师们切磋的舞台了，我这种杂碎还是乖乖离场，回归我那平凡踏实的生活吧，哪怕一两天也好——
「对了，肖瑾。」
然而，有如同神的恶作剧，陈可儿在这个时候向我搭话。
「等下…有空吗？」
还有别的事啊…我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八点了。不知道陈可儿她想干什么。
「虽然在这种时候说有点不好意思，刚才也经历了这么多…不过，希望肖瑾你能稍微陪我去下某个地方。雪绘也一起。」
「咦？我？」
雪绘指着自己，歪了歪头。
「等等，不会又要去两千公里之外的什么地方吧，明天是星期一耶，还要上学的…」
「去美国，普林斯顿。」
「喂！再怎么说也太离谱——」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飞机，经术式改装的协和号，单程只需要三小时。回来路上可以睡一觉，明天早上醒了再下飞机回学校。」
唔，就算那么说还是有点…我已经多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也不能怪我嘛…要怪就怪那个不爱出来运动的老头儿。」
陈可儿对着没有人的方向，稍微嘟起了嘴。
「老头儿…？」
「嗯…我们结社的社长啦。」
听到那个词，突然就打起兴趣了。
「他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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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要不要这么炫富。」
乘协和号直接飞到了普林斯顿乡郊的一个飞机场上。我敢保证这玩意儿在卫星地图上绝对没有。
话说这是我第一次坐超音速飞机，也是我第一回超音速「移动」，还挺兴奋的。飞机在术式辅助下飞得十分平稳，起飞降落时也没有多大的不适感。
「话说…这是你们社长住的地方？」
雪绘下飞机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也难怪她反应这么大。
「冒昧地问一句，这栋楼多少钱？」
「假如算上内部设施和各种各样的收藏品，两千亿美元左右。」
眼前这栋在山间绵延至视野尽头的建筑，就跟把整个「阿波罗之轨」地下建筑群横着放一样壮观。建筑本身的风格不是很明显，伴山而建，颜色和外形之类的都比较朴素，但光是大小就足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陈可儿…你不是说『苍穹陨落』没有实际意义上的主基地吗？」
「这个其实也不算主基地啦…对社长来说就是个类似家门口的地方。」
「「家门口！？」」
雪绘和我同时惊叫。这个是家门口的话…难道还有三房两厅不成！？「苍穹陨落」貌似比我们想象中的有钱耶…
「不是那个意思…总之就是说，那栋建筑并不单纯是给社长住的，里面也有一些科研设备和提供给课题组的配套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之类的，还安置了些仆人，因为普林斯顿这边的贵族气息挺浓厚，算是个综合性比较强的地方吧。我现在带你们去社长那里。」
陈可儿抬手向早就预备在一旁的一辆加长悍马示意，那辆悍马缓缓开了过来。陈可儿打开车门，朝我和雪绘微微鞠躬。
乘车从飞机场到门口花了将近十分钟。
途中透过窗户看见了一些可能是打理飞机场的工作人员，看来这里人还是挺多的，平常也不是无所事事，工作中进进出出的应该比较频繁。
那么，为什么没被周围的居民注意到呢…
而且这栋楼本身也很大。
「陈可儿，这里离普林斯顿大学有多远？」
「不到五公里，离城镇大约七公里。」
「诶！？真的假的…可，可是…难道是类似『爱尔芙的笑声』那种精神阻碍系的结界术式？可是范围未免也太大了…」
雪绘也为之动摇。果然，这点无论如何都很可疑。
「你们到底是怎么不让那些普通居民和学生发觉的？」
「这个嘛…」
陈可儿干笑了一下。
「不知道。」
「呃，不想说也没事…对不起，是我问得太深入了。」
「我真不知道。」
陈可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算找遍全世界，恐怕也只有那个人知道吧…但他也懒得跟我们解释。」
只见陈可儿稍显落寞地向窗外眺望，似乎是埋怨，又像是叹息。
「他只是说了句，不想被打扰，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发现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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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栋豪华建筑中，跟在陈可儿身后走着的同时，渐渐感到一丝异样。
起初还惊叹于室内布置的奢华，并开玩笑说闻到了资本主义的铜臭味之类的，但随着陈可儿领我们朝大概是地底的方向前行，环境的氛围渐渐发生变化。
路渐渐变窄，天花板离头顶越来越近。
照明从华美的水晶吊灯，到普通的灯光，再到墙上的蜡烛，最后完全消失。
脚下从毛毯变成瓷砖，再到水泥地，类似的还有两边墙壁的制材。
道路两边的房间从宽敞变成狭窄，再到阴暗、压抑。
最后，就完全是一派牢狱的氛围了。
我在行走途中偷偷凑到雪绘的耳边。
「雪绘，你知道『苍穹陨落』的社长是什么家伙吗？」
「别说知不知道了，外界连存不存在这样一号人都众说纷纭耶…我也是，之前还以为『社长』名存实亡，陈可儿就是实际上的社长。」
「我没那么厉害的啦…」
陈可儿似乎捕捉到了我们的对话。
「虽然社长很久之前就不怎么过问结社内的事务，几个月前还任命我为代理社长，不过据说他以前还是有认真履行社长的义务。其实我们社长还挺有名的呢，你们应该听说过的。」
「哈？那怎么可…」
「见着就知道了哦。呼…终于到了。里面有点脏，而且比较潮湿，希望你们别介意。」
陈可儿在一扇关闭的铁栅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
一股称不上舒适的气息扑鼻而来。
「社长，他们来了哦。」
牢房中连一张床也没有，完全空空如也，比艾丽莎的卧室还吓人。倒不如说那边已经算是天堂了，这里连扇像样的窗户都没有，密不透光。
准确来讲也不是完全空着——有一个人抱膝坐在角落。大概是坐那儿坐太久了，已经与呆板乏味的水泥墙融为一体，以至于乍看上去没察觉到那里有个人。
那是个瘦小畏缩的背影，花白的方寸头，弓着背，穿着套不合时宜的…而且十分残破的西装，给人一种邋遢而且不起眼的感觉。
他听见陈可儿的呼喊并未回头。不对，他真的听见了吗？
等等…他开始动了！
那个背影的正体逐渐转向我们——虽然他似乎在害怕什么似的缩紧肩膀，几乎只有脑袋在转动。
侧脸转了过来，他的耳朵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三分之二的面孔转了过来，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小老头。
最终，当他的整张脸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停止了呼吸。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正如陈可儿所说，这人非常有名…有名之余，应该早就不存在于世间了才对。
任何巅峰期的中二病患者——譬如说我，肯定都百度过这个家伙，并见过他的照片。
惊叹于他的数理成就，诚服于他的哲学思想。
感慨于他的内向，孤僻以及精神病。
那个邋遢、不修边幅、身着破西装、坐在阴暗的牢房角落、神经质地抱着双腿、朝这边转过来露出惊恐眼神的瘦小老头，他的名字是——
库尔特·哥德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