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迷
她在那个荒寂无聊的岛屿上遇到了日后成为她的依靠亦是桎梏的男人。阿斯兰。他低下眉梢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瞬息间,风,迁徙了方向。
海浪细碎的打在岸上,争先恐后,忘忽了生死。她望着他犹如女子般沉静的容颜,那寂寞的表情如同他寂寞的人,无论过了多少年,多少个世纪,都像化石般深深地刻进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她转身,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又一次淡淡扫过他的颜面,那一刻,她并未料到上帝的捉弄会将两个毫不相关的命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不分不离。
很久以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当初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
他的表情乖巧而中肯,只淡淡的笑。卡嘉丽低下头不语,撩起耳际的碎发向后拂去,沉默了好一会,又问,那现在呢。
对上他的眼,依旧是淡淡的笑。
不远处,是基拉与拉克斯紧紧相依的背影,温柔而缠绵。她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绿色的眸子里心诚如许,一片释然。
这样好吗?
他微微的叹气,仿佛万事介休,浅浅的开口。因为自己是个笨蛋。
她止不住鼻子酸楚,扭过头去,答他,对啊,你是个笨蛋。清楚听见心里有那么个声音在作祟,她开始疼惜起这个男子。
好多时候,她想,如果他们不是出生在那个时代,那个家庭,也许他们就不必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命运。被推上时代的浪尖,站在历史的分差点上,他们必须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抉择。
无论是她也好,他也好。
闭上眼,酸涩的苦笑,然后敲醒脑袋。阿斯哈家的女儿居然说出这么不争气的话来,哈乌米娅的神听到的话一定会哭的。
开始努力的藏住自己的懦弱,她学会挂着大大的笑容生活。
可战争所带来的伤害如同巨大的飓风确确实实的席卷着每个人疲惫不堪的心灵,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珍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无力挽回,无法挽回。想要依靠,便抓住了那个消瘦的肩膀,靠上,同样是不能承受的重量。
继承父辈遗志的她,有她坚持的道路。而与父亲背道而驰的他,黯然神伤。
尽管如此,他却仍未拒绝过对任何人好,依旧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温柔的对她承诺。卡嘉丽,由我来保护。
他们彼此救赎,是两个残破不全的人,互相舔噬着对方的伤口。
只是心里有疑惑,她不知自己是否只是个顺位。如果当初拉克斯并非选择了基拉,他是否现在就不会如此心平气和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他们的在一起,是否只因为彼此都太过妥协,无可奈何下选择的结果,为的不过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没有问,不敢问。
无数个深夜,她在万籁俱寂的时候杵在他房间的门口,悬在半空的手如同被打死的蛇,永远没有敲下去的时候。
犹豫,然后放手。兀然转身灰不沓沓的离去,她永远都不知道,门的另一侧,是他坐在月光下等待的侧影。
心道
ねえ,阿斯兰,这是爱么?
是爱么……
人类的欲望又一次拉起了战争的帷幕。他为了他的正义离开了她。她为了她的国家放弃了他。
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彼此都懂得,却又不懂得。
隔了那么长时间的相见,她看着另一张床上酣睡的女子,呆呆的笑。她恨自己的敏锐,一眼就看出她们的不同,她是个肯为她放弃一切的人,而她却永远都做不到。
与基拉一起守在他身边,没敢阂上眼。他醒来,朦朦胧胧的问,美玲呢?
她只觉得平静,顾不得身后基拉不忍的表情,十指覆上他的脸,柔声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再一次目送他们的离开,她退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既然不能够在一起,那为何还要给彼此承诺?如此捕风捉影的爱情,她没有那个自信能够一直陪他坚守到老。
走出船桥碰上了那个女孩,她使劲的夹住下巴,不让眼泪在这一刻不争气的掉下来。
阿斯兰,拜托你了。
捂着眼睛离开,她想,就算是违心的也好,至少,这样他会是幸福的。
如果
不是那个笨蛋又一脸理所当然的出现在首相府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她的上心,千百万人看在眼里。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上至遮枪挡弹,下至一天三餐,皆照顾的有条不絮,面面俱到。他们笑着看她,个个面带挑花,说她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得了这样一个好男人。
她一脸傻笑回应,只头越埋越低。心虚的是什么,自己最清楚。
当初他在战事平息的时候来询问她意见,神情认真的像个孩子。伊扎克勒着他脖子说要把这只闲鸭给提回去,迪亚哥也在一旁鸡捣米般点着头附和说是啊是啊该回去了。她粗着嗓子仄着眼,说那是他决定的事,你们干吗来问我。
三人吃鳖,她拍拍屁股就走人。一副英姿飒爽,大而化之的形象让好多人侧目,可心里急得冒火,左脚踩进房间,她便像石板煎鱼一样来回蹦跳。
一潭死水又被搅起。
结果几经折腾他还是一声不响的留了下来。依旧每日早晨先她一步到餐厅整理筛选新闻,安排一天的日程,陪同左右,之前那一段仿佛是没有过的插曲,烟消云散。两人沉默对视,互道早安,别开眼去,俨然是两个不相干人的生活。
于是她提着咖啡杯偷偷拿眼角瞄他,仍是那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面瘫模样。
口上嘴硬,心是软的。她知道他活得累,注视他的眼神里总有止不住的心疼。背过身去,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两行眼泪便扑簌簌的流下,想,自己是不是又耽误了他。
可他总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口气回答,说没什么。
一口血提到嗓子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喷。
她便气呼呼的支开他,把门关的震天响,最后一声听到的,只是他无奈的叹气。
无力的滑坐到地上,脑袋垂到肚脐眼。她搔着头一副天要亡我的样子,偏生在这样一个地方苦苦纠结。
自以为很了解他,知道他不喜欢甜食,早晨起来有低血压,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深奥晦涩的书,爱搞些奇奇怪怪的发明,还有着莫名其妙的自爆癖。
性格纯朴的就像在乡间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怀揣着洁癖一样的正义感,耿直顽固的只想对任何人都好。俨然一副在世活佛,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他的错。
说白了她就是扼准了他那几根枪杆子都打不正的自尊与责任感以为他会二话不说的跟着伊扎克跑了,这样她也好装作潇洒挥挥手帕配合着分别的痛苦留下几滴郁闷的眼泪来完成这场悲壮的戏。然后再把自己扔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独自舔噬伤口直到忘记了疼痛。
一切她都算好了。如果他执意要走,她绝对不会拦着他。
可事实证明了不是她想的幼稚而是她本身的幼稚。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的人,连阿斯兰那个木头转世都能够看出来她是在不开心。想要掩饰的东西却欲盖弥彰,她蹬蹬蹬冲出房间的刹那,他便转身对着伊扎克坦白,他不放心离开。
伊扎克不急不徐的泼冷水,你别热脸贴上冷屁股,那个女人不可能为你放弃整个奥布。
他咬咬嘴唇。我也不需要她这样做。
走时,迪亚哥若有所思的拍拍他肩膀。
你当真是爱她?
右手覆上他的手,他侧过脸去睫毛簌簌颤抖,嘴角天真,笑得湮烟灭灭。
人走在河边,怎有不湿鞋的道理。
会心一笑,他伸出手臂抱了抱一路走来的朋友,推搡着好不容易把一脸别扭的伊扎克塞进穿梭机,迪亚哥满脸无奈的朝他打手势,扯着喉咙说下次还会来看他。
突然冷不丁的做了个我爱你的动作,伊扎克被吓得屁滚尿流,颤颤巍巍的指着他骂,KUSO原来你有这种兴趣!迪亚哥憨笑,继续对着下面没心没肺的叫,替我转告米利啊!
阿斯兰止不住笑意,不停的挥手,点头答应。
眼见着穿梭机越升越高,阿斯兰越来越小的身影,迪亚哥才收回了视线。笑容僵在嘴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如大海一般深沉的蓝发肆无忌惮的飞扬,是无法挣脱的寂寞。
心一点一点的沉下,有说不出的预感。
还会见面的,还会见面的。
闭上眼,他向后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