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歧
街灯零落,硕大的宅邸围绕在一圈绿荫之间,层层叠叠,渗出一丝丝的凉意。她透着窗户往下望去,尽管整个房间暖的有些粘腻,还是下意识地把被褥往身上扯。
轻轻的伸脚,踢到冰凉的酒瓶。顺着深红色的地毯凄凉滚过,硬是留下一滩晶莹的色泽,濡湿成血一般深沉的颜色,怵目惊心。
那之后过了多久?
她疲惫的转过眼,淡淡的瞟过远处古老的落地钟,不偏不倚落在指着四的时针上。又伸手拉紧了些,别开脸,依旧是他走时的那样,她没有力气去动弹。
还是……去道歉比较好。
自己对自己说。
颤颤巍巍的起身,一把骨头格拉格拉响。突然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污秽吐了一身一地,那种从胃深处翻上来得恶心干巴巴的卡在喉咙口,像火烧。手指伸进嘴里,又使劲的逼自己吐到只剩黄水。
起身扶住梳洗台,天旋地转。
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后刷牙,洗澡。
翻箱倒柜找眼霜,刷墙似的往黑眼圈上涂,再抬头,见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觉勾起一抹奚落的笑,脸色惨白,正好,省了她涂粉的功夫。
翻出笔记本,再确认了一下他公寓的地址。叹气,本以为关于他所有的事情她都不会忘记,自诩非常地了解他,可笑的自信又在心中隐隐的抬头,却被事实狠狠地一个巴掌扇了回去。她的的确确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怕记错,抄在纸上,塞进口袋里,她趁着警备的松懈,奔向了清晨的大街。
匆匆忙忙路过石头路旁,望见一对约摸40的夫妇摆摊,女人埋头蹲在地上理东西,几根发丝漏过耳际垂了下来,她用有些肮脏的袖口去抹开,抬头,对着一旁忙着搬面粉的男人笑,嘴角微微的抬,蜻蜓点水似的一瞬,又匆忙低下脸去。
她远远愣在那里,路面上有湿湿的凉意,脚似乎灌了铅,举步越来越艰难。硬生生地注视了这对夫妻良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这般平凡为家计奔波的事本是最不起眼的东西,每家每户都是如此,可是平下心来思忖,又怎么不是她最想要得呢。
拖着脚步走过去,她对他们说买早餐,声音小的像蚊子。望着女人眼角的皱纹出神,遐想着在这里面究竟刻下了多少她和这个男人的历史。直到被那女人催着提蛋饼才狼狈的收回视线,手忙脚乱掏裤袋挖钱,好像个变态。
苦笑着摇头离去,还是不时地留恋回望,痴想如果那个他们是“他们”,又是何等一幅光景。
好不容易挪到他家门口,感觉走了一辈子的路。腾出一只手来迟迟豫豫要去拍门,悬在半空又是一个定格。
半死不活蹲在那里,兀然发现自己又做了件傻事。心里开始鬼哭狼嚎抱怨自己怎么这么有勇无谋,大清早的扰人闲梦就为了冲到他面前,装作没事人拎着一块蛋饼和他寒暄说,嗨,阿斯兰,早,昨天抱歉了,我不是有意想要**你的。
扶墙垂泪。
这话叫她如何说出口!
压着嗓子在一扇门前面抓狂,脑子比麻花还乱,思量着要使这里有个墓碑她干脆就当场磕死在这里算了,两眼一闭,什么事情都没了。正激烈的思想斗争得当口,不小心一个狼甩,脑袋先手一步往门上砸了上去,“咚”的一声把她吓得心惊肉跳,拍拍屁股就想立马卷铺盖走人。
可是里面却已经传来拖鞋汲地的声音。想想,罢了罢了,反正迟早都要面对,干脆一次性把账都结了省得以后还要算利息。两个人今后到底该怎样,是应该好好的长谈。
片刻后,她笃笃定定的站起身,提着蛋饼,微笑着。
开门的是美玲。
顿时,她的笑容好像撞在钢板上,鼻子一阵酸痛。
一大清早的辜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什么好事?不要和她说她也和她一样是过来找他吃早饭的。她恨恨得推开她,顾不得美玲一脸的惊慌,一间一间开始踹房门找人。
当然,她在卧室里找到他,冷哼着把早餐扔到墙角,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他,不言语。
美玲匆匆的跟在她身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挫着睡袍,小心翼翼的看向阿斯兰,抿着唇不敢插嘴。
血管里仿佛有棉絮横亘,空气仿佛被参了胶水让人窒息。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她大大叹了口气,装作很抱歉的样子。
他瞄了眼床头的电子钟,那一霎那间的错愕犹如昙花一现,慢慢归于平静,最后消失不见。
4点58分,的确早了点,你本可以再多睡一个小时的。
祖母绿色的眼睛淡淡扫过她的面,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一点都不像是被发现偷情的人。这般的笃定,仿佛她才是那个不该造访的客人,破坏了情人间春宵一刻最后的温存。
一个小时后,我来难道就不打扰了么?
至少那个时候美玲可以煮好咖啡,做好早餐招待你。
你们在一起?
我们住一起。
谁决定的?
我们两个。
为什么不告诉我?
现在你知道了,不是一样么。
……
一阵对话,干涩又无力,僵持不下。脸皮仿佛被是扒下一层,青黄不接。本来想好的千言万语被他四两拨千斤瞬间打击成一滩血水,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搅和着昨夜的胀气在胃里翻江倒海,她觉得眼前似乎在下雪,有白线丝丝跳动。
这个情况让她太不能接受,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昨夜还在一心认定即使放弃一切也要一辈子到老的人今天早上被发现正躺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云雨。上帝似乎对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或者说她现在根本还因为酒醉做梦,醒来,仍然是首相府那个居高无比的房间天花板……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个月前。
……你喜欢她?
她用食指掐揉着太阳穴,小心翼翼的吞了口水,静候回答。
你说呢………
阿斯兰侧过身去,佯装要取衣服的样子。
……
……
没了?就这么完了?她哈了一声,又抽了记响鼻子,望向窗外,很久,才回过身来。埋头,又抬头。
定定着看着他,眼神的交织仿佛凝聚成久远古老的画,被时间用车轮狠狠地碾在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静穆中她仿佛听某些真实被拨去美妙的外壳,零零落落,露出了狰狞残酷的面目。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到他的头发长了,他的肩膀更宽了,他的轮廓似乎更加鲜明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他看她的神情永远是这么温柔又悲伤,仿佛沉淀了所有世界上美好的感情却挥之不去的眉宇间的阴霾。直到这一刻,为什么要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的体会到失去他的痛苦原来如此巨大,好像吞下了尖锐的玻璃,疼痛划破了整个胸膛……
如何,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她已经不记得了。这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故作轻松的别扭声音说道,这里的员工宿舍比较小,如果你们准备结婚的话,我可以安排大一点的房子。
美玲一副羞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满脸通红。
似笑非笑,她手忙脚乱的找一度被自己撕扯下的面具,扣在脸上。她要向所有人证明,这就是奥布的气魄,她是一个国家的首相,她不大方,谁大方?别人要的,她没必要死死抓住不放,装作玉石俱焚的蠢样,弄僵三个人的一生。即使没有了阿斯兰`萨拉,地球仍在稳稳得转,她卡嘉丽`尤拉`阿斯哈依旧可以鲜活蹦跳的站在奥布的演讲台上抛头颅洒热血,没有半点退缩。
走在路上,不自觉地瑟缩起身子,初秋的天空总是这样锋利的高远,清晨的风呼啸过程是每一个未苏醒的角落,吹得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白寥寥的光,穿过未亮透的天空,僵硬的打在她身上,只觉得疼。
剧情这样的急转直下,突兀的让人大跌眼镜。
掐指算算,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一年365天,一天24个小时,一小时60分钟。他在过去分分秒秒把她捧在手心的温柔,如今像是清晨弥散在树荫间的薄雾,一吹便轻轻散去,如同没有灵魂的残骸。耳朵里被刺进异样的声音,好像细小的虫子在耳腔立嗡嗡振动翅膀,伴随着持续而细密的压抑感将她整个人紧紧的包裹住。悲伤仿佛一把锋利的剑,在身上狠狠的划了一道口子,直到你撕扯着伤口才会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将人掩埋。
她走到离他家很远,终于忍不住弯下了身,眼泪像要把身体哭干一般一个劲的落下,打湿了手掌,打湿了袖口,打湿了前襟,打湿了整颗支离破碎的心。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谁爱谁,谁恨谁,或许爱情也像事物一样要有保质期,即使你在如何小心保藏,她终归有过期的一天。
现在,他们的爱情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自然要保持着应有的自尊高调地走完最后的一程。
她绝对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
即使是哭着,她也要证明她绝对不是个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