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错
没有人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异样,一前一后,永远是咫尺之遥。目光干净举止谦和,完全没有八卦新闻上提的那么香艳刺激。
美玲却天天被长脚蚊子一般的狗仔队紧盯不放,每一个问题都是从第三者的角度出发。望着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孔,这个不到20岁的姑娘终于支撑不住当场哭了出来。
平心而论,她也不过是一个渴望待在心慕男人身边的女子,为什么这些唇枪舌剑总是将她讲得如此不堪,世界好像都讲好了将整个同情的砝码都压在卡嘉丽那一边,无情的谩骂声铺天盖地的向她席卷而来。她承认当初的确利用了阿斯兰的善良勉强的留在了他的身边,可是真正接受她的不是别人也正是阿斯兰。
他与卡嘉丽注定了是同一个端点的两条射线,明明有一颗心却不得不走向不同的方向。她懂他,所以心甘情愿的包容他所有苦涩的温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心爱的男人在另一个女人身后叹气,回来抱着自己一张嘴就是一句对不起。自己劝自己,既然已经在一起,何必锱铢必计。
庆幸的是他也懂得,所以总是想办法对她好。下了班就回家,生日买花送礼物,放假陪她看电影、逛街。看到她被记者追逐会把她一把掐在怀里,带离那个满目疮痍的真实世界。
这一切她是知足的。
可是每当望向背后那些熙熙攘攘的追逐之人,美玲的脸上不经意间泛起一个凄凉又嘲讽的笑容。世界这么大,竟没有一个人问她整天活在另一个女人阴影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什么样的感受……卡嘉丽埋在床上问自己,无名指几乎被一枚十克拉的钻戒压断。昏暗的房间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线打在这枚戒指里五光十色异常刺眼,像条披着银光的蛇冷冷的盘绕。
结婚的对象是S国的王子,长相端正,举止得体,思维敏捷,至少比起当年的尤纳好过不少,可是与阿斯兰站在一起,她又觉得那是人类与猩猩的差距。
那人求婚那天,她正在邻国参与联盟国之间的交流会议。硕大的会场走廊上被铺满了大红色的玫瑰,连绵,如同最奢华的丝绸。全世界的注目下,那个人朝她缓缓走来,单膝跪下,潇洒的伸出一只手。
would you marry me
呵,标准的浪漫童话式求婚,不知道会让多少有着王子梦的女孩为此醉倒。
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手,还要假装脸上飞起可疑的红晕。背后有人惊讶,有人欢呼,有人唏嘘。锌镁灯如同盛大开放的烟花,卷起一片明亮的海洋。舞台中央是两张明媚幸福的笑脸,在一瞬间成了全世界的宠儿,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可这样大的排场,这样正式的场合,这样疯狂的举动,说到底不过是场事先筹划好的奢华做秀,做给全世界的人看,做给她身后的那个人看。
瞧,奥布将拥有强大而有力的盟友,而她不会再属于他。
阿斯兰,你看到了么。
示威似的侧过脸,却瞥见他氤氲的笑容,那日的天气有热带独有的特征,潮湿闷热,仿佛总有薄薄的雾缠绕在周身,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隐约得轮廓里是那一尘不变得温柔表情,趁着人群为这样的浪漫惊呼的缝隙,轻轻送到耳边的低喃,愿你幸福。
她一身戒装呆呆的站在那水珠未散的玫瑰中,耳边轰鸣的是整个世界的喝彩与灯光,手在另一个男人的掌心被温暖着,身体却像被从头浇灌了一头冷水,彻骨冰凉。全世界明明都倒向她的一边了,可是孤零零的望向前方,他却和美玲远远的站在天平的另一头。
心,比以前更寂寞。
其实说到底,即使他们两人在一起了又会怎样?火山不会爆发,彗星不会撞地球。人人依旧可以心安理得的生活不过在日报里多了道头条,谈资里多了些佐料。
可从政的人偏生爱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结构化辐射化,口上说得好听要高瞻远瞩,剖开来看不过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把所有最糟糕的情况逐一列出,然后找出条比较不糟糕的路去走。可惜机关算尽终究敌不过老天爷皱一下眉头。
S国的王子在结婚前两天遭遇飞来横祸车毁人亡,且车上还坐了另外一名女子,这其中必有另一串的故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卡嘉丽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泪水夹在眼角,颤颤巍巍的快要滴下来。
看,是老天不想让我结婚。
毫不犹豫的退下手中的戒指,她看也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转身出去参加记者招待会。
他匆匆跟在后面,依旧不近不远的距离。
例行公事,审视度日,两个人在一起不尴不尬的生活。他帮她的车子拆了好几次的炸弹,挡了数十颗的子弹无数回鬼门关前徘徊。她去看他的时候面色苍白,似乎很胆怯。低下头,没有媒体前的样子,轻声地说谢谢。他压根没看她一眼,眼皮抖一抖,也是一瞬间的事。美玲抱着花束进来,她悻悻弯了下嘴角便匆忙离开,撞倒一只杯子,洒了一地的水。
她在电视上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美玲摆弄着花瓶,有意无意的一句插话。前两天又有一个联邦的富商向她求婚,你猜卡嘉丽说了什么?
阿斯兰看着窗外,死灰一样的脸色,没有表情。
她说在她成为奥布首相的那一刻,结婚戒指就已经牢牢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她已经嫁给了奥布所有的人民。呵,多么伟大的发言。
低低传来的笑声,不知道是否是嘲弄,停顿片刻,仿佛欲言又止。美玲又说到,但也有人说她是克夫命,怪邪门的。
意味深长的看着阿斯兰,他正从深冬那苍白寂寥的天空中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却没有搭理。
彼此心中都有那么一段感情,一个包袱。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无从追溯,可是以为感情被时间擦淡的同时,那个包袱却像一个越来越坚硬的痂,深深的伺伏在内心深处,越积越厚。16岁那年,他们都年轻,敢爱敢恨,以为天在大的事情睡一觉就过去,结伴而行,携手将他们的爱情篆刻在人类的和平史上。可越大越胆小,现在的自己甚至没有勇气去正视这些明晃晃的过去。
半夜,抱着一个人云雨,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个,这样子的分分秒秒,凌迟三个人的心。
只能说都是变态。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偏选择一条最陡的路来为难自己。
要旁人道,不过三个字,拎不清。
来年春天的时候,基拉陪着拉克斯来奥布出差,提着卡嘉丽的脖子光明正大的把她拎出了首相府。两个人翘掉公事偷溜出去钓鱼、逛游乐园。那些阿斯兰从来都没有陪卡嘉丽做的,基拉一次性全部埋单。晚上,卡嘉丽啃着棉花糖死皮赖脸的横在拉克斯的房间不肯走,从厕所出来突然一脸平静的宣布她和阿斯兰彻底玩完。他和美玲`霍克下个月结婚,她出手的贺礼就是一套别墅,够他们种花种草顺便养儿带老。
基拉猝然挺直身子,嘴巴掉到地上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她往他脑门上一拍一个暴栗,用眼睛说“瞧你那什么模样”。
拉克斯依旧是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天真笑容。走近,掰过她的脸认认真真的看,说,卡卡,其实你不懂他。
卡嘉丽立马跳脚,暴躁的像颗火球丢进了冷罐子,呲着牙吼,你懂他?你懂他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话一出口整个人就如同霜打得茄子,懊悔不已。基拉在一旁狠呛一口,每个人的样子都极狼狈。
我了解他不代表我爱他。拉克斯急急咳嗽一声。全天下都知道他只喜欢你,他这么做自然有苦衷。
得得,一听这话卡嘉丽就开始头晕。举凡认识他们俩的人在谁迁就谁方面都清一色的往他那里倒,好像他放弃回plant是她跪在地上求他。他对她好就是他大恩大德屈尊降贵,她对他好那是前世今生的债理所当然。所以现在,眼睁睁的看阿斯兰讨老婆生小孩她也要装做一副我能理解的样子笑嘻嘻的贴上去送红包。
她凭什么!
卡卡,你很矛盾。基拉拖着腮帮子看她。
亲爱的弟弟,你姐姐总有一天会精神分裂。卡嘉丽搂过他,摆了个很夸张地Pose,凄惨一笑。
要送医院么?
不,你只要帮我把阿斯兰速速提走,确保他永远在我视线之外就没有问题。
我怕那样会更糟糕。基拉又补充。我敢肯定。
心虚粘在脸上,良久,长嗟一声,卡嘉丽泄气似的盘腿而坐,摇头晃脑。算了算了,不提了。反正人家结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不想和我的脑子过不去。拉克斯,酒来……
三瓶百威后,她顶顶不想见到的阿斯兰`萨拉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
脱掉外套望过去,却见那对姐弟俩正裹在一条毯子里对着电视机里的一条狗哭得一天世界,便不悦的皱起眉头。首相翘班一天,行政府老早就被搅得人仰马翻。上头指名道姓要他找人,开着车子在奥布街头像在找掉进赤豆堆里的芝麻。打电话给失踪人口两个人却双双关机,询问拉克斯也是遮遮掩掩的态度,急得他想报警。
三步并两步走到她旁边,把哭得稀里哗啦的水人从毯子里掏出来,她却抱着基拉不肯放手。衣角拽的死紧。他脸上的阴霾更深。
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明天和Plant的议会反正一起开,一同去不是更方便。卡嘉丽叫得理直气壮。
阿斯兰顿时面孔板成水泥。
就算你和拉克斯关系再好,千千万万媒体前坐一部车从同一个方向去开会,想让太平洋联邦的外交官跳脚你可以找个更高明的方法。
瞠目结舌,她居然找不到话反驳。
啧啧,又是他有道理。
不情不愿被拖到门口,卡嘉丽鼻涕眼泪统统往基拉衣服上蹭,兄妹俩活像棒打的鸳鸯,而阿斯兰就是那根不解风情的棒子。拉克斯在一旁苦笑,走过去想要帮忙拉扯开,却不知道是谁绊倒谁,那两个人竟然重心不稳双双向后倒去。
眼见着基拉和卡嘉丽的唇就要碰上
只听时钟“嘀哒”一声
时间像被无限的拉长的棉絮,拧转着原来的姿态,安静的穿插过每个人的指缝。
转眼之间,卡嘉丽已被阿斯兰倏的一把拽到身后,护得死死的,留下基拉一头撞墙,抱着脑袋眼角参泪。
四个人定格,还为还魂。一惊一乍,竟并住了呼吸。
拉克斯晶晶的瞅着阿斯兰如释重负的样子,突然打从心底松开一口气。这样一个人,肚子里大得可以撑船,眼睛里却容不下一颗沙子。走过去扶起基拉,她转身面对阿斯兰,一如既往地坦诚,道,爱情是两个人经营的事,你这样不顾她,未免太残酷了些。
这话只有彼此能听见,她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莹莹的晃动。那双忧伤的绿色眼睛,总让人之不住地心疼。担忧的望过他肩头,卡嘉丽却匆匆别开眼去。千言万语梗塞在喉咙口,一时竟然不知如何说出口。无奈的靠上基拉的肩膀,只能轻轻叹道,不早了,再见。
倏尔一声,恍若浮生旧梦,转身,是谁又错过了谁。
殊不知,那样的一声再见,却成了彼此永远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