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大雪纷飞的季节,天地间,浑然变成了一片白色。
大雪,如同迷雾一般,让天地变为苍茫。
在一片苍茫当中,有一抹独特的黑。
这是一柄刀。
没有刀鞘的刀。
刀很长,是一柄直刀。
这柄刀的刀身上,蒙着一层灰色的铁锈,就像是农家多年未用,丢弃到一旁的农具,肮脏且刃钝。
这种刀,可能连纸都切不开吧。
此时,这柄刀,便挂在这个少年的腰上。
少年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穿着单薄的旧衣。
风很冷,从破旧的单衣中如刀割般在少年肌肤上划过。
但是少年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寒风一般,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从背上拖着数根麻绳。
麻绳绑在一只棺材上,那黑色的棺材,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拖迹。
少年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坚毅,他的眼睛很大,但眼白很少,深邃的黑色在眼中占据了大部分,他一直看着前路,一直看着眼前那片没有任何痕迹的雪地。
少年走过的路,都会被棺材的拖痕所覆盖,棺材的拖痕,又很快被漫天的大雪覆盖。
少年知道自己可能随时会倒下。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热量,正在随着时间而逐渐消逝。
少年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他的身边,只有这一把刀,一只棺材。
走了不知道多久,一阵马蹄声从少年身后响了起来。
许菲烟坐在车厢里,时不时的从车窗往外看。
她披着红色披风,脖子上围着白色貂皮,鲜艳的红衣,衬托的她如鲜花一般鲜艳。
窗外是一片窒息的白,但是许菲烟却很喜欢这片窒息的白。
她喜欢冬天,正如同她喜欢春天夏天秋天一般,这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对这个世界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喜爱。
望着南面的雪景,许菲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撑着脸道:“还有三天,我就又能见到小可了,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可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
车厢外那老迈的车夫听到许菲烟的话不由得笑了笑,回应道:“小姐总是这样关心小可少爷。”
“那是自然,小可是我的宝贝,我最喜欢小可了。”
每当谈起小可,许菲烟的脸上不自觉的都会露出笑容来,而许菲烟的笑容,却让她这本就美丽的外貌变得更加美丽动人,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仿佛诉说着自己内心无尽的喜悦。
车夫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许菲烟的笑容便是这样有魔力,仅仅是听到她的笑声,旁人便会忍不住的勾起嘴角。
车夫笑道:“若是小可少爷知道小姐如此关心他,想必肯定是开心坏了,小可少爷也是很喜欢小姐呢。”
许菲烟连连点头,撑着脸,憨憨的笑着。
但是,当雪中行走着的少年出现在许菲烟的视野中时,许菲烟的笑容便消散了。
少年在苍茫中行走着,拖着的棺材上,已经铺满了雪。
许菲烟叹息道:“那个人看上去好可怜,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拖着一只棺材在走?”
车夫也是看到了少年,回道:“可能是家中死人了吧,这年头,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死人。”
许菲烟点点头,但眼睛又停留在了少年手中的刀上。
很破的直刀,破到连纸可能都切不开的刀。
许菲烟道:“他好像是个刀客吧,他手里有刀。”
车夫摇头道:“那把刀,能做什么呢?可能连割纸都费劲。”
许菲烟笑道:“说不定那把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钝呢,对了,我们刚好同路,不若载他一程吧。”
车夫看了看那少年身后拖着的棺材,皱起了眉头:“只怕能载得动他,载不动那口棺材。大白天的拉着口棺材,实在是晦气。”
虽然他这么说着,但是在靠近少年时还是放缓了马车。
许菲烟立刻推开车门,那洁白的小脸,一接触冷风便立刻冻得红彤彤了。
她伸头,大声对少年喊道:“喂,那位侠士,我载你一程呀。”
少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是一手握刀,一手拖着棺材,一步一步的行走在苍茫中。
他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前路,身上甚至已经覆盖了一层不薄的雪。
可是,他却显得依旧是那么坚毅,他就好像机器一样,只会去做命令中的事情。
许菲烟以为少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风雪呼啸,许菲烟铆足了劲的声音在雪中也显得有些渺小。
许菲烟只得从车厢里跳了出来,车夫也只好停下了马车。
许菲烟这一跳跌落在了雪里,似是没想到这外面竟是如此寒冷,许菲烟在雪里打了个寒颤,急忙跳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
她走到少年面前,这时才发现,这近乎被雪覆盖的人,竟是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人。
而且,他虽然脸上脏兮兮的,却是很英俊,他那双深邃的眼,散发着说不出的魔力,吸引着旁人。
许菲烟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不是单纯的好看,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好看!
许菲烟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怎的。
她吸了口冷气,大声在少年耳边叫道:“喂!这位侠士!我们刚巧与你顺路,我载你一程呀!”
这次许菲烟确定自己喊的已经足够大声了,但是少年却依旧是直勾勾的看着前面,一步一步的走着。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车夫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小姐,这人听不到你说话的,他可能是个聋子,也可能是个傻子,我们快走吧,再不快走,今晚就要在这雪地上过夜了。”
许菲烟点点头,她只能目送着少年一步一步的拖着棺材往前走去,有些不舍的爬回了车厢里。
马车继续前进,在许菲烟的视线中,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被风雪覆盖,看不到了。
许菲烟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他可能很快就死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没人能活下去的。”
车夫叹息道:“人就是这样,早晚都会死的。”
接着,车夫又说道:“但他还算幸运,至少,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
漫天的雪,在这个时候停了。
马车很快便找到了一处开在荒野上的酒家,这里是给行脚的车夫休息的地方,只有三间茅草屋,外面插着一杆旗子,住在这里的是一对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夫妻。
许菲烟和车夫在屋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的茅屋里除了他们,还有几名落地歇脚的旅人,在另一边角落,还有两个侠客打扮的人,在靠桌子的位置,放着他们的剑。
许菲烟欣喜道:“是侠士诶。”
憨厚的汉子笑着凑了上来,他是这家店的老板,看上去有些发福,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总是有几条皱纹。
“小店平日里总会有一些江湖人来往的,像小姐这样漂亮的姑娘,倒是少见。”
许菲烟笑道:“那我以后多来几次,不就多见了?”
那汉子笑了,似乎被许菲烟的笑容感染了一般:“说的也是,不过小姐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平日里还是少一个人出门较好,万一遇到坏人......”
许菲烟笑嘻嘻的说道:“万一遇到坏人,我定叫张伯一个个的全给打跑。”
汉子看了一眼那坐在一旁的车夫,这时他才注意到,这车夫虽然看上去有些老迈,但是眼中却闪烁着点点精光,看样子是个武功了不得的人物。
汉子笑了,忙点说道:“原来这位老爷子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小的眼拙......小的眼拙......”
张伯摆了摆手,道:“无妨,我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只不过是个车夫罢了。”
汉子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后厨那老板娘便做好了饭菜,给许菲烟和张伯呈了上来。
这粗茶淡饭,养尊处优惯了的许菲烟有些吃不太下去,吃了几口便不想动了。
那老板娘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看着许菲烟道:“山野小店,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小姐莫要嫌弃。”
许菲烟摇了摇头,笑道:“我吃饱了。”
老板娘便不再多说了。
不多时,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侠士已经吃饱喝足了,他们招呼来汉子,指着这菜叫道:“你们这里菜味道也太恶心了吧?你妈的会做菜吗?”
汉子连忙点头哈腰,不断地赔不是。
赔完不是,那汉子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我这饭钱......”
那两个侠士见此,似乎察觉到这个汉子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你这饭做成这个样子,老子吃你的饭算是给你的脸面,你还敢跟我们要钱?”
看着那两个侠士拿起剑,那汉子脸色一白,不敢说话了。
许菲烟见此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张伯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许菲烟心里不满,却只能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然而就在那两人拿着剑要往门口走时,那一直注视着那两个侠客的许菲烟,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却见那两位侠客的腿,好像......有一点不稳?
这时,那原本坐在那里吃菜喝酒的几名旅人一个个的都站了起来,而那憨厚的老板和老板娘,也将目光转向了那腿肚子发软的两名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