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日加奈再次给我打来电话。看到她的来电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但还是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她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看书。她问我看的什么书,我说看的《星空下的她》,实际上我根本没看,只是把书放在桌上掀开而已。加奈说她没听说过这书,随后一转话题再次跟我抱怨起北海道的天气。
“長瀬昨天下雪了?”
“嗯,下得还挺大。”
“我这边出门就是雪,眼睛都快看瞎了。”说完她沉默了一下。
“真理子,我准备明天回去,呆在这边太无聊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急忙问她明天几点回来。
她说:“现在只能买到明天下午的票,大概明晚七点左右能到家。”
“我买了些北海道的特产,到家之前打电话给你,你来我家拿。”她继续说道。
我假意推辞了一番,最后答应去她家拿。
“就这么说定了,到家之前再联系。”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高兴得要跳了起来,这两天丢掉的魂儿也找回来了。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感觉自己元气满满。兴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钟,从五点钟开始我就抓着手机焦急地等待她的来电。
我越是着急她的电话就越是不来,我又不好意思打过去问她到哪了。一直等到七点十几分,终于盼来了她的电话。
我光速按下接听,电话那头的她愣了一下。
“接得挺快啊,我马上到家了,你来吧。”
“嗯,好,我现在就过去。”
我和母亲说了一声,然后飞奔出去。
到了她家,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她慢悠悠地给我开门,手里还抓着半个汉堡。
“好久不见!加奈!”
“嗯。真理子,好久不见。“
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的加奈活像个胖胖的大雪人,要不是她正在吃东西,我真的会忍不住抱上去。
她说着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汉堡啃完,又拿起餐桌上的可乐吸了一大口。
可乐杯子里的冰块哗啦啦地响,我暗暗感叹她的胃真是铁打的。
餐桌上还放着几个精美的礼盒,看来就是她带回来的北海道特产了。
“想我了吗?真 理 子!”
她把吃完的快餐盒往垃圾桶里一丢,然后俏皮地盯着我,露出小恶魔般的坏笑。
“谁会想你啊!”
我头往旁边一撇,脸颊一阵臊热,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哼哼!还不承认!”她突然就抱住了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里一片空白。温暖的触感让我心中那株禁忌的感情的幼苗一下子破冰而出。
“嗯,加奈…这几天好想你呀。“我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
就在我正准备抱紧加奈的时候她又突然离开了我。
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我抬起头时加奈已经转身走到房间门口。
“真理子,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加奈笑眯眯地向我招手。
我在她家玩了一个小时左右,准备回去。
加奈让我留下来,我本想拒绝她,这时窗外却飘起了雪。
她说:“这天气也不想让你走啊,就留下来吧。“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她和往常一样窝在电脑桌前打游戏,桌上的显示器换了个新的,她说是圣诞节那天换的。
她对我的态度也和之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来她家的路上我还担心平安夜发生的事会使我们的关系变得疏远,此刻看来我的担心完全多余。
她又玩了一会儿PFP就去洗澡了,说:今天坐车太累,早点睡。
洗完澡她就钻进被窝里继续抱着PFP打游戏,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我进入浴室时发现浴缸里的水没放掉,还蒸腾着香喷喷的热气。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我决定接着用。
我泡在浴缸里,一想到洗澡水是她用过的我就脸红心跳不已。舒适的温暖包裹着我的身体,我怡然自得地用手掌轻拨水面,又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自己的肌肤。我心底生出了龌龊的想法,双手触碰到羞耻的地方,脑子里幻想出加奈入浴时一丝都不挂的场景。
不行不行不行!太刺激了!我羞耻地低头沉进浴缸里,又不小心喝了一口洗澡水。
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喝洗澡水的。
不能再泡下去了,再泡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洗完澡吹干头发回到房间,加奈已经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钻进她暖和的被窝,她无防备的睡颜令我心生一股罪恶感。
我努力压制住自己脑子里下流的欲望,安静的躺在她身边,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暖。
早上醒来我还是保持着入睡时的睡姿,加奈夸我终于不蹬被子了。
我说我冬天怕冷就不蹬被子。她开怀大笑。
还有后半句话我憋在心里说不出口。
“比起寒冷我更害怕改变。"
…
她不在的时候度日如年,她一回来,日起日落好像也变快了,最后的几天假期一眨眼就没了。第三学期自一月八日开始到三月二十结束,是学年中最短的一个学期。开学后我每天都会绕路和加奈一起上学放学,两个人天天形影不离。短暂的第三学期很快过去,三月的暖阳下万物复苏,母亲却添了几根白发。
电视新闻里说最近日本的经济有好转的迹象,有望走出‘失去的十年’带来的低谷。母亲所在的会社是做精密仪器零件的,新年后会社开拓海外业务,母亲因此比以前更忙了。加班的时间虽然没增加多少,但工作时间内要做的事更多了,薪水只增加了可怜的一丁点儿。母亲的牢骚更多了。母亲一回家看到我就开始啰嗦,说我就知道玩,一点都不知道学习;说我不好好学习,将来扫大街都没人要;说我这个样子,真是白养我了。一句句刺耳的话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里,就差直接骂我是个废物了。我觉得母亲只是站在家长的制高点上对我发泄工作积累的怨气,我觉得她是在危言耸听,我觉得她讲的不对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春假期间我天天往加奈家跑,一点没有即将成为受験生的紧张感。春假快结束的某一天晚饭后,母亲找我谈话,这次父亲也在场。
还是谈我学习的老问题。大概是父亲在场的原因,母亲的话不像平时那样刺耳,语气温和了很多,苦口婆心地劝我珍惜眼下的时光,不要把大好的青春浪费在玩乐上。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父亲也不时插上两句。
无心学习的我根本听不进父母的话。只觉得他们把自己的意志、期望强加在我身上!我的叛逆心起来了,我讨厌这种被人期望的压力!我说:你们不要对我抱有过多的期望。父亲和母亲很惊讶我会说出这种丧气话。父亲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吞云吐雾,忧郁地望着我,沉默的眼神仿佛给我判了死刑。
母亲试图开导我,结果她自己越说越难过,声音里带着哭腔,好像我不按照她说的做,我的人生就完蛋了一样。母亲的哭腔在我的心里就像胡乱拉扯的小提琴声,就像尖锐指甲摩擦黑板的声音。我要疯了,我恨不得折断肋骨掏开胸膛敲开脑壳把她的声音赶出去!我讨厌她的声音,我讨厌她这种给我人生预言的行为!我觉得她的可笑的老古董思想正在抹杀我的个性我的自由我独立的意志!我从未有如此讨厌眼前的母亲!我感觉她要把我变成和她一样只知道活着的行尸走肉!在她看来学习、就职、结婚、生子是代代相传的人生的必经之路。我讨厌这种被整个社会绑架了的人生。恍惚间我看到了一个覆盖着整个世界的丑恶的浑身流脓的肉瘤,每一个人都是整个肉瘤上的一个细胞,人们拼命地活着,肉瘤不断地生长。而我,是它身上的癌,一个小小的,被正常细胞所包围着的癌细胞。
啊,我是癌。像我这种不思进取还喜欢同性的人毫无疑问可以称得上是人类种群中的‘癌’了。听说癌变是不可逆转的,也就是说癌细胞没法变回正常细胞。癌细胞一旦发现,等待它的就是被杀死、切除的命运。
不把自己藏好可不行。
我不再反驳母亲的话,假装听进去了。等她把废话说完,我依旧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