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说,当一个人被彻底遗忘时,他才算真正地死去。”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能给我带来些许宽慰吧。”
“妈,我变了不少,我答应过你的。”
〔已经是个精致的大人了。〕,我如此悲哀地想着。
我的声音顿了顿,一股莫名其妙的无力感突然笼罩了我的全身。
“对…对了,爸他…也来了,你知道的,他能回来一次…很不容易。”
我从墓碑前站了起来,两只被冷风吹得麻木的腿不住地发着抖。
这就是北方的冷啊,不光带走你的体温,还蛮不讲理地抢走了你体表仅存的那点水分。
“你的嘴唇…”,我转过身,正巧看见了他干裂的嘴唇。
“没什么大事…”,他抿了抿嘴,终究还是没能吐出更多的字眼。
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我的父亲了,瘦削的身板、暗淡的神色、开裂的嘴唇,以及那充满着疲惫的双眼,已经让我很是陌生了,但是看着看着,却又是那么的熟悉。
〔他每次回来都是这个样子。〕,我突然意识到。
〔说点什么吧。〕,我想着,哪怕我们之间已是仿佛有了一大桶火药一样,我还是企盼着他能够说出些许带着温度的话语。
“啊…”,他的喉咙耸动着。
又过了许久,直到我的手中已是捏满了汗,他才将话全说出来。
“…回去吧。”
我的呼吸一窒,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心脏在咚咚狂跳犹如火山喷发,于是我咬紧牙关,直到再也忍不住为止。
我用力一拽,将戴着的还残存着些许温存的围巾扯了下来,让自己的脖颈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了寒风之中。
“你没话说,我有!”
我的声音打着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神激荡,总之我已无法保持沉默,在内心深处对他的几毫畏惧也早已在头晕目眩之中荡然无存,我将手中的围巾高高地举起,让它在冷冽的寒风之中肆意狂舞。
“看看它,你应该记得它——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它?!”
“…”
我见他不说话,于是心里便更添了一分气力。
“它…它可有些年头了吧?嗯?从那时候算起,应该有二十多年了吧。”
“…是的,二十二年。”,它点头。
“你当然有资格这么说,与我相比,你肯定是要更熟悉它的。”
我将围巾放下,缠作一团,握在手中,默默感受着这一团不起眼的灰色毛线所散发出来的温热。
“她总是说你不通人意,别人家要送东西都是花花哨哨的,只有你,可真是朴素的可以。”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让她把这条围巾视作珍宝呢?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你想一想,再想一想…昨天,我做的菜,你吃不太惯吧?我懂的,因为一开始我也是这个样子的,吃着自己做出来的不甚熟练的东西,眼泪总是憋在肚子里,即使后来能够好好地做菜的时候,也是如此。”
“是人啊…是人的问题啊…”
“我们都想她了,不是吗?”,我喃喃着。
他沉默地向我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随后将手中的围巾交给了他。
他将围巾抖落开,又为我重新围上了。
“你妈妈说的没错,我是个不通人意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今天这副模样。”,他对着我说道。
“我以为…咱们父子俩,说话是不用拐弯抹角的,或者说…连解释都不需要,你也会通晓我的心意。”
“对不起…小园,我…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真的。”
“那你爱她吗?”,我沙哑着嗓子,径直问到。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似追忆、似伤感、似欢笑。
“你还记得你外公吗…我想应该是不记得的,那时你还太小…”
“那时…那时,我去提婚的时候,你外公…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你以后准备赚多少钱来养家呢?’”
“我愣住了,然后试探地伸出了五个手指。”
“你外公笑而不语,我没有底儿,又把另外一个巴掌伸了出来。”
“他不笑了,而是满脸严肃地看着我,随后才跟我说:‘小伙子,我也是从女婿做过来的,那点心思咱们两个都懂,大话谁都会说,关键是要把事做出来。’”
“‘不用太管我们,但是要把我闺女照顾好,哪怕你自己挨饿也要让她吃饱,小伙子,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他忽然没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反而有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那…然后呢?”,我听着,随后追问道。
父亲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那是我以往从未见过的,温馨且甜蜜的笑容。
“我答应了,狠狠地答应了,对着苍天对着祖辈发誓着说我答应了。”
“所以说,我爱她,儿子,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如她一样独一无二了。”
“真的…真的…”
他的眼睛忽地亮晶晶的,气息也开始有些紊乱。
我盯着他,盯着他眼角的点点泪水,长出了一口气。
一切的怨恨、惆怅、不满…都随着这一声长叹付之一炬了。
“足够了,爸,我知晓了。”
〔你也知晓了吧,妈。〕,我回头看向那座依旧沉默的墓碑,脑子里却满是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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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要走了。
匆匆地回来,匆匆地离去,前后不超过一个星期。
“总想着要给你多留下点东西。”,他对着我说。
“不必这样…爸…其实——”
他摇了摇头。
“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你妈妈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你就当是我们共同的心愿吧。”
机场的广播开始播报,他真的要走了。
“爸,等一等!”
我将那条灰色围巾,细心地,好好地围在了他的脖子上,就像他当时在墓园对我做的那样。
“这并非物归原主,全当是我又送给的你,留个牵挂,这样,不管你走到哪里,走的多远,我们仨也都算是在一起了。”
那个戴着灰色围巾的背影愈走愈远,随后进入大门,彻底不见。
我挥着手,知道他看不见,也亦深知之后很难再聚。
但是,无论它去到哪个我未曾知晓的天涯海角…也不会像以前那么遥远了…
PS:好久不见,近几日才有机会回到家,并且也总算是在学业上取得一些进步,遂说服着自己写点东西,总感觉学的越多,越觉得自己越渺小,也不知我将来之人生,会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