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老板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
黑色披风的雅克比队长和其他冒险者一起，费力地抬着弗斯塔德，出了甜品店。而后者正闭着眼睛，神志不清地嘟哝着。
“几个小崽子，把我晾到一边，嫌我年纪大，没共同语言...”
“没呢，大家都想着让队长一个人慢慢数钱啊。”精灵法师恶作剧地装成老矮人的队员，回应着后者的呓语。
弗斯塔德怒吼一声，嘴里持续蹦出听不清的字，飞速地咒骂着，但渐渐细微了起来，随后沉沉睡去。
“没事没事，麻烦各位把弗斯塔德大爷送回家啊。”久正收拾着柜台。
随着最后的几位客人逐渐远去，这条街道又变得安静起来。
飘飞的雪花越来越大，慢慢在街道各处的缝隙里积累起来，慢慢向外延伸。
而艾尔拉斯傍在门口，哼着小调，悠闲地看着收尾工作中的老板娘。
碗已经洗完了，清洁工作也做完了。其他的事情，久儿又不让自己帮忙。
“你倒是有点舒服哦。”再一次从后厨走出来，久看看门口的艾尔拉斯，噗嗤一笑。
“嘛，久儿老板需要帮忙就说。”
“不用啦。”
星空的夜晚再一次来临，打烊的甜品店里，走出了大叔和少女。
雪花飞舞，鹅黄的街灯早已亮起，照着店门四周，已经铺上的那层不太薄的雪皮。
遁形于夜幕下的街道上，行人稀疏，那些浅浅的脚印，从街道的这头延到那头，描出好几条模糊的笔迹。
“啊，有点冷。”久轻轻地说着，看了眼店门旁边的邮箱。
“来，这儿不冷。”艾尔拉斯走向久，张开双臂的怀抱，一脸调笑。
“你是脑残吗？”确认邮箱里没有东西，久好笑地瞥了一眼艾尔拉斯，笑着往楼梯上走。
艾尔拉斯耸耸肩，跟在她的身后。
木质楼梯上也有一些积雪。但其实，二楼顶上的屋檐是覆盖楼梯的，所以雪也不是很多。
“总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呢。”艾尔拉斯从楼梯上望望安静的四周，小镇沉睡在星空、黑夜和雪花之中。
“就算是节日，也是会结束的嘛。艾尔这会儿有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感觉，还不想就这么睡了，”艾尔拉斯挠挠头，跟上了久，“久有书吗？我想借几部说话。”
走在前面的久想了一下，“书的事情之后再说了。昨天不是跟你讲了，今晚带你去澡堂的吗？”
“啊！差点忘了。泡澡确实也是不错的消遣，”艾尔拉斯拍拍额头，“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嘛？”
“什么都不用准备的。一会儿我们去澡堂旁边的衣服店，给你买一套浴衣。”
“这个时间了，衣服店还不关门吗？”疑问着的艾尔拉斯，看着踏出楼梯口的老板娘身上的白纱和服，被淡蓝的星光和暖黄的灯光晕染。
“倒不如说，那家衣服店就是晚上才会开门，”久转过身，看着楼梯上的艾尔拉斯，“一直开到澡堂关门为止。”
“澡堂多久关门呢。” 艾尔拉斯之前看了看钟表，此时，已经是九点了。
“半夜两点，他们考虑到了有些职业的时间表。虽说基本上十二点左右，人就走空了。”
艾尔拉斯嗯哼一声，也走上了二楼。
久转过身子，“我要去换一下浴袍，你等等。”
“那我上来干嘛...”
“镇楼。”
嗯？
...
久从房间里出来，穿着红色的浴袍和服，上面绣着白与暗红的小花，艳丽而夺目。浴袍的下摆看起来不够长，久白皙的小腿露出了小半多，正当艾尔拉斯担心她会不会冷的时候，注意到了上面流转的魔法，随便一数，有好几十个附魔特效，大半都和热量的保持有关。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真的牛皮，以前在皇宫里，都没见过日常衣服搞这么多的附魔。
“有点好看。”艾尔拉斯微微咧嘴。
“我每次换衣服你是不是都只会这一句。”久眯起眼睛。
“好看炸了，我裂开了。”
“煞笔，” 看了看艾尔身上褐色的麻布袍子， “艾尔需要加点衣服吗？”
“不用。走吧，我也好想试试悠闲的泡澡了。”
...
艾尔拉斯选了一套和久比较配套的男式浴袍和服。也是红色的，不过红得没有久那件鲜艳，花纹也只是简单的白色裂纹。附魔效果更是少之又少。不过附魔不是问题，艾尔拉斯并不需要。实际上，只要浴衣上面有一种叫“倦怠者”的清洁附魔就行。
“倦怠者”并不会随时清洁浴袍，而是需要外部装置的协调。久告诉他，这种催动“倦怠者”效果的装置，在澡堂里到处都是。
“艾尔，你选这个样式的浴衣是不是有点过分。”走在雪地上，久时不时地看看艾尔拉斯身上的红色浴袍。
“过分是什么？”艾尔拉斯先是一脸疑惑，而后，化成一个有点滑稽的笑容。
“啧啧啧...”见到艾尔拉斯的表情，久也不多问了。
这个点，隔壁街道上也没人了，就开了家衣服店，还有家澡堂。衣服店只占了一个门面，而澡堂占了三个。两家店是对街，之间还隔着好几盏街灯。
在黑夜、星光、街灯和雪花的氛围里，两个人安静地并排走着，踩着逐渐厚起来的积雪，慢慢地飘到了澡堂门口。
随即，久看到了前面的熟人。
“嗨，恩洛尔，今天你值勤啊？”
澡堂里面传来的亮光，和街上夜色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身穿白银盔甲的年轻人站在澡堂入口的屋檐下，那是之前在幸福街维护秩序的恩洛尔，今天在这条街的澡堂值夜。
夜晚，雪纷镇很多地方都有守卫。比如每条街的某一头，都有一个水井，而水井旁会有一个值班室，是全天轮班工作的。
澡堂，算是人们在夜间最常去的地方之一。附近街里那些没有浴室的人家，都会来这里洗澡，所以安排一个卫兵也合情合理。
“嗯，久姐好，”恩洛尔看看两人，“这哥们...谁？”
“是个员工。”久随口回应。
恩洛尔看了艾尔拉斯一眼，有点不开心。“久姐，我看这个人，不太行。”
久翻翻白眼，“我也觉得。”
“喂...”
艾尔拉斯正想反驳点什么，就被恩洛尔打断，“喂，兄弟，虽然久姐情况特殊，我也不觉得你这个家伙能行。”
“我也觉得。”艾尔拉斯翻翻白眼。
“你...”见到艾尔拉斯的反应，恩洛尔觉得更生气了， “要是久姐是普通的女生就完美了啊...”
“恩洛尔！”
霎时，红色浴袍的老板娘喝止了恩洛尔，而她凌厉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容置疑和过分的认真。
“卫兵先生，很抱歉我要提醒您，您考虑问题没有一个到点子上的，”艾尔拉斯瞄到恩洛尔的靴子，上面的雪，已经和地面凝成了一体，他心中一动，“您的工作态度值得尊敬。作为雪纷镇的新居民，我对您表示感激。但久儿老板自己的事情，她有自己的想法。”
恩洛尔看了眼久，再看看艾尔拉斯，叹了口气，“抱歉，是我多嘴了。这位先生, 我是恩洛尔，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尔拉斯。”
“有趣的名字呢，”恩洛尔露出有些惊讶的笑容，“艾尔拉斯先生，很高兴认识您。祝久姐和艾尔拉斯先生有个愉快的夜晚。”
“噗。”久笑了，刚才那一副有点吓人的样子立刻烟消云散。
“诶... 我不是这个意思...”恩洛尔顿了一下，有些支支吾吾。
“没事... 恩洛尔先生值勤辛苦了，多活动下，别冻着了。”艾尔拉斯看了看外面飘着的雪，还是很大。
“好的，”恩洛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们快进去吧。”
...
“久小姐来了呀。”一个中年的大妈迎了上来。她看起来有些微胖，一头长长的卷发，身上是粉色和白色相间的浴袍。
“博尔妲阿姨晚上好，这会儿还有单间吗？”久礼貌地问道。
单间？
艾尔拉斯心里打出一个问号。
“还有不少呢，”博尔妲看了看久身边的艾尔拉斯，“这就是久小姐新招的员工吧，我听儿子说了，挺不错的小伙子。”
艾尔拉斯稍微欠身，表示回应。
然后，博尔妲转过头，对身后的工作台喊，“雅林哈芙，弄两个单间...”
“博尔妲阿姨，一间就好。”听到博尔妲的话，久用平静的声音更正。
“嗯？”艾尔拉斯盯着久。
”小久，你...”博尔妲看看久，再看看艾尔拉斯，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去大浴池，只是怕找来多余的麻烦。但我知道艾尔不会，”久平静地说，“所以，一间就好。”
卧槽，讲道理是这种展开吗？久小姐，你真的不脸红一下吗？
艾尔拉斯一脸懵弊。
“这个...不太好吧... 小久，毕竟这位先生也是人...”
“久儿我...”艾尔拉斯欲言又止。讲道理，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么慌的时候，不是很多。
“煞笔闭嘴。”
久瞪了艾尔拉斯一眼，艾尔拉斯发觉，久的眸子里有种难过的情绪，心生疑惑的同时，也不再开口。
“好的。小久，确定没问题吗？”
“谢谢博尔妲阿姨。怎样都好。”
...
听到背后的衣服滑落肌肤的声音，艾尔拉斯靠在直径长达三米的大澡桶上，感受着换水装置带来的水压冲击着腰间，有点舒服。
但也有点慌。
“啊，这个浴衣的自动清理设备真的很好用啊，洗澡前挂到衣架上，洗完就能穿干净的浴衣啦。”艾尔拉斯开始找话。
“是的，这种衣架可以催动‘倦怠者’的清洁效果。”久那安静而柔美的声音传来，同时，艾尔拉斯也感到水面传来的震动。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有人踩进了澡桶。
沉默。
“艾尔，你也这么觉得的吗？”半晌，久开口打破了沉默。
“久儿，你是指？”艾尔拉斯感受到久就在自己旁边，不到一米。
久叹了一口气，“艾尔敢看我吗？”
沉默。
艾尔拉斯仰起头，思考着久的话。感觉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开口。
“明白了，” 艾尔拉斯轻声说道，“但其实我平时对久儿的认知，也就是一个聪明的少女。”
“这不冲突。我也觉得自己是少女，”久发出轻轻的笑，“是不是最好的那种美少女？”
“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艾尔拉斯鼓起勇气，凭着感觉找到少女的位置，摸了摸她的头。
“哈？艾尔应该明白吧，对我可不适合摸头。”
“刚刚那下，久儿就当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吧，”艾尔拉斯脑子里浮现出之前的事，“老早就想试试了。”
“哦，好，行吧，嗯...”久有点不知所措，勉强地回应。
“噗。”艾尔拉斯有点忍不住。
气氛缓和过来了。
“艾尔，我想靠过来。”
“行。”
艾尔拉斯感受到，被挤压着的水流划过了胸膛，然后，右手臂上传来了某种美妙的触感。
“艾尔，我觉得我比同龄那些男孩子厉害。你觉得呢？”
这种话题，感觉很难聊下去。
“其实吧，我不能说久儿是最厉害的，‘最’这种描述常常是有问题的，”艾尔拉斯想到自己“最强英雄”的称号，而自己的救世主挚友，也具有类似的“最强”之名，“但是我觉得久儿很厉害，一个人做了很多事，能撑起这样一家甜品店。”
“艾尔认同吗？”
“当然。久是有担当、有责任感的人。”
艾尔拉斯感觉到久更靠近了一些，稍微有点热。
“久能说说，对过去的感受吗？”他其实一直有些不确定。
旁边这个知性的、潇洒的、辛苦的、温柔的美少女，经常话里有话的她，总是安然着，有时也活泼着。
可她却有一些心结，一些偏执。
艾尔拉斯并无法直接地理解久的心结与偏执，有时甚至觉得，久所烦恼的东西，完全可以轻易放下。但艾尔拉斯也明白，“能够轻易放下”，是并非久的、作为名为艾尔拉斯的这个人的想法。
但，虽然不能直接理解，却见过性质类似的人事物。
人们或许永远无法精准地互相理解，那份由经历不同所塑造的感受，难以感同身受。
很多年以前，在战争的废墟上，并肩作战的紫发精灵对艾尔拉斯叹息，“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
但艾尔拉斯相信的是，通过底线严格的尊重，以及小心翼翼的观察、尝试，能够逐步刻画出那些曾经无法描绘的心灵。如果对方同时也能意识到那些藏在语言、动作和想法下的尊重、观察和尝试，并作出契合的回应，那么，有效的相互理解，是可以实现的。
只是这很难。要认识到自己有自己的内心，别人也有别人的内心，才能发自内心的认同对他人的尊重；要坚持理性，而非为了拉近关系、报团取暖，就进行交流上的欺骗和诱导；要总是能够采取合适的行动，不逾矩不为过，但也不能淡漠... 要做很多很多。但说起来，实际操作也并不很多，只是，需要一种心灵上的习惯。
一种封闭过的心灵再次张开，所养成的，温柔的习惯。
让人们可以达到某种可贵的相互理解。
“嗯。”久轻轻一叹，随即，平静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我能清楚地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但是...”
顿了一顿，久更加地靠近了艾尔拉斯。后者感受到右臂上传来了女孩子特征的挤压感。
“艾尔能理解吗？再怎样的理性，当周遭思考的声音都那么粗糙、急切又缺少反省时，还是不免会生发一些负面的情绪。尤其，当这些声音都指向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时候。”
“是的。”
久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这个也和时代有关。假如是一千年前，大家都只需全力在拯救世界这件事上付出，就好了。也不会去面对那些琐碎的、慢慢啃噬着骨头的纷扰。”
“是啊，一千年前的人们，或许也有一种幸福，那就是有一种无法回避的主要矛盾，引导着人们共有的、崇高的生存方式。”艾尔拉斯感叹。
“所以，艾尔能明白吗？当世界失去了那个主要矛盾，就暴露出无数细小的问题。这时，有些声音变得孤独，有些思考变得寂静，有些人们，也变得遥远，而有些心灵，会变得偏僻。虽然世界很大，知道一定有人可以聊上一聊，但世界又是很吵闹的,” 久的声音开始略微地颤抖，脸上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你总是什么都看不到，也不敢去假设和尝试。”
“所幸，久去尝试了呀。”艾尔劳斯露出宽慰和鼓励的微笑，转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久。
“也是因为，老娘遇到奇迹了嘛，”久抬头望着他，露出微笑，但语调又有点悲怆，“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奇迹的。”
“我明白，久，”艾尔拉斯温和地对她说，“所以，以后，一起出去旅行吧。”
“不愧是艾尔呢，”久怔住了，她捏了捏艾尔拉斯手臂一处的皮肤，有点坑洼，顿了一顿，“为什么艾尔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是指这个伤吗？”
“不，这个我完完全全地理解，”久用纤细的悲伤直视着艾尔拉斯，“我是指，为我。”
“原因很多。我既可以说，我想继续为了更好的世界而奋斗，也可以说，我只是想帮助新的朋友，”艾尔拉斯看着她的眼睛，用手指去轻抚久的眼角和眉头，舒展开她的神情，“但是我最想说的还是，久-布理安是太过美好的少女，这一点，已足以驱使我的剑与灵魂。”
听到艾尔拉斯的话，久脸上出现了释怀的笑容，笑容逐渐灿烂，而眼角里却泛出微微的泪光。她当即话锋一转，“旅行的话，甜品店怎么办？”
“现在的话，久愿意把店里的其他事分配给其他人了吗？”
“我想应该是可以了。其实平时干那么多事，也挺累的啊。”久突然起身，把身形移动到艾尔拉斯的正面。
接着...
“诶，不要扑过来啊。久，你要小心我啊。”
“感觉捉弄艾尔很好玩，哈哈哈哈哈，”久突然脸一红，“艾尔，有点夸张呢...”
“还不是你动作太夸张了，”艾尔拉斯翻翻白眼，“咳咳... 所以，是时候招个甜品店学徒了。其实， 再远的地方，有我在，我们一天也能回来一次，但是久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我是指，那种现场做甜品的艺术表演。”
久努努嘴，然后露出淡淡的笑意，搂着艾尔拉斯的脖子说，“这么方便的话，我可以每天晚上做好，白天让学徒卖出去就行。”
“久，还是想全部担完啊？”
“不是。学徒可以慢慢教，但我希望可以快点出发。”
“这么急，这会儿就真的像个少女一样了。”
“天性还是要发挥的。”久坏笑着。
“你先下来吧，辛苦这么久了，好好养个神。”艾尔拉斯把少女从身上抱下来。
“可我精神一直很好啊，艾尔才需要养神吧。”
不服气的久又蹭到了艾尔拉斯身上。
...
穿着浴袍的久和艾尔拉斯，终于回到了甜品店的二楼。
“啊，艾尔，忘了给你房间买家具了。”
“诶，没事，”艾尔拉斯并不在意，本来就觉得家具并不必要，有空再去买也没事，“久有什么书吗？我想看看睡了。”
“嘛，感觉把你房间打整好还需要好几天呢，要不算了吧，”久沉吟片刻，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艾尔，来我房间住吧。我书还蛮多的。”
“少女，注意你的发言。”
“抱歉，这个房间回收了，”久轻轻解开腰上系着的诸多细绳之一，红色浴袍的下摆展开分叉，露出少女左腿一侧的肌肤，“你没得选，过来住。”
“卧槽...”
“行。”久随口回应。
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