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拉开车子的帷幕，让清晨的阳光更透彻的洒进车内，他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大人，到了。”
仆人轻声呼唤。
他站起身，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的下了车。
迎着晨光，他理了理绯色的朝服，正了正乌黑的官帽，沿着极阔的路，缓步走去。
路的尽头是皇宫。
纛旗栗烈的卷着，凛冽的北风吹着一缕从帽檐落下的苍白的发丝，打在了他的脸上。
天空无云。
是个打仗的好天气。
他缓步走着，静静的想着。
他走过站岗的士兵，走过两旁雕着石塑的石板路，走过汉白玉的台阶，走进了中偏殿。
这个不过修了几年的偏殿。
至于从前文职大臣们等待上朝的左偏殿与右偏殿，早已被东顺党和南栀党分别占去了。
平昌帝以前，那些来上早朝却不愿意站队的官员，只能在崇明门外的左掖殿与武官一起候朝。
平昌帝为这些官员建了一个新的偏殿，不仅是表示对这些官员的庇护，更是放出要瓦解朝堂政党的一种信号。
他要对朝堂上最大的两个势力开战。
然而谁也没想到，平昌帝会那么突然的驾崩了。
他叹了口气。
他没有来的过早，然而殿中的人了了无几。
一个月前的早朝时，这里还不是这样。
那时在此处候朝的官员们比此时多了不知多少。
现在平昌帝驾崩了，戍北侯打过来了，朝堂上两个党派争斗愈演愈烈，这些人站队的站队。
哪怕现在依然留在这里的人，心中依然不知道打了多少的小算盘。
毕竟都是些四品五品的官，与那些抱了团的一品二品大员们相比，那样的势单力孤。
戍北国五万铁骑逼临皋城外漓江东岸五十余里，曹国公不堪南栀党与东顺党的压力，率兵离开国都，跨国漓江主动出击。
当然，这也为了速战速决歼灭戍北侯，以有充足的时间与兵力回师戍守石子门以拒北魏南下之兵。
但无论如何，这都只是一个权宜之策。
曹国公离开了国都，这朝廷便又是东顺党与南栀党的朝廷了，哪怕片刻。
他们有能力让这片刻变为永恒。
“柏大人，早安啊。”
见他进来，一位面容年轻的官员官员走上来，行了一礼，恭敬地说。
“冯侍郎倒是折煞我了。您权高位大，称我为大人，我倒是担不起啊。”
诧异于这个与自己完全不相熟的三品大员为什么忽然与自己搭话，他一拱手，说到。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冯侍郎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站直身躯，看向大殿外。
他挑了挑眉，他知道冯侍郎想说什么意思。
“闷热了几天，终于起风了，这天能不晴朗吗。”
“这是狂风啊。”冯侍郎叹了口气，“柏大人以为，这风刮过后，还会有多少楼台幸存呢。”
“任由楼台屹立在那里，哪怕没有风吹，也是会倾倒的。”他也看向殿外，顿了顿，轻声说，“只有平时人们修缮，大风大雨来楼台将要倾倒时人们齐心去撑扶，哪怕被压倒在所不惜，楼台才不会倒不是吗。”
冯侍郎有些惊异，转过身看向他，大量了好一会，说到：
“阁下官至给事中？”
“正是。”他微微欠身，说到。
“阁下贵庚？”
“已经古稀啦。”他长叹一口气，“老了老了。”
“柏大人高志必有宏途，怎么能说老了。”冯侍郎摇了摇头，“要我说，东顺南栀那帮人才是老了。老贼！”
“冯侍郎，慎言。”
“怎么，柏大人想要替东顺南栀那帮人说话？”冯侍郎瞟了他一眼，说到。
“冯大人少年有成，志向高远，实属国家栋梁，切不要因此自断前程。”他郑重行了一礼，“今天起风了大厦将倾，由我等来扶着，等明日风停了，那些被吹倒的亭台楼阁，还需要冯侍郎这样的人来修缮啊。”
冯侍郎愣了愣，许久长长的叹了一声，
“这风，什么时候会停啊。”
“铛——”“铛——”“铛——”
冯侍郎的声音被钟声淹没了。
清明却略显沉闷的钟声从殿外传来，给这本寂静的大殿多添了一点深邃与空幻。
殿中的人们或眉头紧锁，或忧伤或哀愁。
太监们进来了。
要上朝了。
…
他静静的跪坐在大殿的角落处，与那样多的沉默的人一起，看着不远处争的不可开交的几个党派的大官。
他们用尽毕生所学，试图去达到自私的目的。
让势单力孤的皇帝移驾到自己的封地。
各位世子各回各的封地整顿兵马，诸位侯爵也是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会兵指京师；恰逢把持朝政的曹国公引兵东去迎敌，此刻是将皇帝带回自己党派封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好时机，也很有可能是最后的时机了。
东顺公和南栀侯已经以为先帝守灵为由率领数千精锐士卒兵至皋城外，在曹国公的强势的反对下，后退了九十里，扎营安寨。
曹国公留下的千余名都护营的锐士也让他们颇为忌惮。
但只要皇帝说了移驾，任由都护营再精锐也无可奈何，而曹国公又与戍北国的铁骑纠缠，难以脱开身，听闻皇帝移驾最多派出小股部队来拦截，与东顺南栀的精锐相比，不值一提。
现在他们只需要担心两件事，一是如果皇帝移驾途中会不会有人率大军来截胡……
“陛下，东顺侯实在忧虑陛下心切，想陛下旦暮煎熬于外敌威胁之中便难以入眠，已亲自率领五万余士兵向国都而来，迎陛下去东顺郡暂避…”
“南栀侯已率四万水军沿漓江而上……”
朝堂之上再次纷纷嚷嚷。
那么东顺侯和南栀侯现在只要担心一件事情，就是皇帝会不会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他们倾心培养的文官们身上。
平时固然自己培养的文官集团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但此刻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胜败在此一举。
少顷，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大官忽然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在龙椅上坐着的将将及冠的皇帝。
他们在等着皇帝表态。不至于说确定要去哪一边，至少要流露出对哪个党派的偏爱，哪怕说“朕喜欢大海，而南栀侯的封地紧邻大海”就好，让朝臣们好展开下一个阶段的争吵。
他们盯着皇帝，压迫着人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