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相对于早起的人来说不算早，相对于懒床的人来说却太早了的时间，清晨的咖啡店虽然已经开门，但寥寥几人。
年轻的店员在店深处打着盹。
那是靠窗迎着晨光，临着不宽不窄的街道的一桌。
一个年轻人和中年人面对面坐着。
“你想当作家？”
“其实说起来……我更想当个诗人。”年轻人沉吟了一会，补充道，“还……还有作曲家。”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铺在木质的桌子上，温暖而微寒。
“还有作曲家？”中年男人轻哼了一声，“中国十四亿人，但凡读过诗的便都相当诗人，但凡听过歌的便都想作曲。”
“你小子年纪不大，想当作家？”中年人继续问。
“高中毕业了。”年轻人有些紧张道。
“高中啊。高中。你想当作家，”中年人喃喃道，“这不是你初中二年级该做的事情吗？”
“我！我是认真的，你看过我的稿子了吧，我是认真的！”
“抱歉，我还没有看。”中年人摆了摆手，“你在哪个大学上学？”
“我……”
“算了算了，我还是看看你写的东西吧。”中年人打断了他的话，从文件袋中抽出一沓纸，上面刻板规矩的印刷着密密麻麻的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稿纸挡住了中年人的表情，他默不作声。
安静的甚至能听到邻座的人的低语，学生打扮，似乎正纠结一道复杂的题。
年轻人忽然惶惶然了起来，中年人翻页的声音仿佛在扣播他的心弦。
是……是哪里不好吗！难道是那个情景描写还是用多了，或者那里主人公说的话终究还是有点逻辑不通？
昨晚不该熬夜核对稿子的，晚上那么困倦的时候能有什么效率……
年轻人自责了起来。
良久，一言不发的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稿，抬头看向了年轻人。
“你这是练笔的东西，还是要放到货架上的？”中年人眉头紧锁，问到。
“货……货架？”
“就是拿给读者看的东西。”
“不是商品！”年轻人想到了中年人隐喻的事情，气愤的打断。
“本没有说写作是商品。但如果你想拿它出名，便就要把它当作商品。”中年人说道，“很难理解对吗？你要把你的作品当成孩子，又要把它当作商品。挂起来，卖得出去的呵护，卖不出去的杀掉。”
“我写的这些，也！也是按照现在，大家愿意看的去写的啊！”
“你是不是看着市面上那些无脑的文章，一味的打打杀杀情情**，没有文笔的文章，于是想着，我如果加上许多描写，加上许多冲突，写得比他们精彩，便能够有极大成功了？”中年人看着他，轻轻笑了，“我看过太多这样人了。国家现在有四千万的自由写手，你以为只有你能想到这一层吗？你以为只有现在的人才能想到这一层，以前的人都是傻瓜吗？”
“现在的网文风气，不是等待发展，而是一种可耻的倒退。”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稿子拍到年轻人面前，敲着稿子说，“这种稿子，这种情感，每个中国人都想写，每个辗转于工作与休息的人们心中的情感，比你这个才毕业没有进入社会的人要磅礴许多。美好，挣扎，痛苦，堕落，新生——大多数人的人生留在了第二第三第四层，他们对其的感受最深，对最后一层的希望越迫切。他们才是最适合些这些东西的人。”
“美好的痛苦的，感受最深的他们才是最适合的。”中年人喝了一口咖啡。
“至于那种无脑的东西，早就落后了。”
“我忽然对写作的意义有了一种新的想法，我自认为还不错。”中年人似乎有些兴奋起来了，“总有人说净写那些美好的东西，世界那么残酷，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我忽然不这么认为了，这些美好的东西也有自己的用处，她们能致使那些被生活折磨的麻木的人们看到希望，重新想起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当然，我说的是美好的东西，不是染尽欲望的作品。比如那些无脑的智障的文章。”
“那，……”
“先去上大学吧。想成为诗人，作家，作曲，作词，没必要孤注一掷。”中年人轻叹，“你听说所谓少年辍学，成为大文豪之类，要么是骗你钱的营销们，即便有，也是那样少数。”
“我想你应该是为了写文章都不怎么学习吧。现在大学不怎么好。但不必悲伤，——我从未否定过你的梦想——，将这段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经历当作一种历练，一种感悟，让自己去感受痛苦与美好，——美好在前行中，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依然决定写文章的话，我想那时经历过痛苦与磨练，你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才更完美。”
年轻人沉默着。
“不必去迎合读者，顺着你自己的写作初衷去写，才能出现那样完美的作品。”
清晨咖啡店安静且祥和，昏暗的灯光与稚嫩的阳光相呼应，做题的学生似乎已经找到了解题的思路，店内更深处服务员在打着盹。
“……谢谢您。”
沉默良久，年轻人站了起来，收起了自己的稿子，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中年人笑了，望向窗外堪堪开始车水马龙的街道，悠闲地喝着咖啡。
……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店里，扫视了一周，戳醒正在打盹的店员，焦急地问：
“刚才，有没有一个高中生，在这里……说好了要在这里看稿子……”
“很重要吗？”店员显然还没醒，几缕柔顺的长发被压在了胳膊下，她发出一声痛呼。
“额……”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也……不太是……”
“你问问顾客吧，我也不晓得。”店员因被打扰了睡觉微微有些愤慨，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转而又陷入了喃喃自语，“好不容易店长早上不在……可以睡一会……什么人啊，打扰人睡觉……一看就是迟到了，还那么凶！……垃圾！上海的蟑螂！黑龙江的冬天！……”
年轻人不知道该怎吗回答了，于是离开柜台，走向店内不多的几个人。
“小伙子，你有看到一个……”
“不知道！”学生被打断了思路于是生气，“绝对值除以根号……上面是Ax加By加C，下面是A方加B方……CCCC在哪里……这样算结果就对了！漂亮……”
想等学生做完题的年轻人看了看卷子上的题目，那是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解析几何；又看了看那样厚的稿纸，于是放弃了，转而看向中年人。
“请问……”
“不知道啊。”中年人笑的更厉害了。
年轻人有些摸不到头脑，又在店里踌躇了片刻，最终离开了。
店内又只剩下店员微微的鼾声，学生的喃喃自语。
中年人看了看表，挑了挑眉，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苦的直皱眉。
他拎起了自己的公文包，将钱压在了店员小姐的胳膊下，然后轻声离开了咖啡店。
迎着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