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

作者:hfxfggh 更新时间:2020/7/19 0:54:43 字数:3032

昏暗的烛火摇曳,照着帐篷、帷幔、床铺、地图,还有在地图前静静的坐着的中年男人,和他身旁古朴黯黑的长剑。

他一身素服,眉头紧锁。

少倾,一位年轻人挑开门帘,挽开帷幔,走了进来。

烛火照在他轻便的软甲上,散发出深邃的光。

“父亲。”年轻人走到中年人身后,行礼道。

“淳儿。”中年人微微示意,“坐吧。”

年轻人再次轻轻挽开帷幔,从取出坐垫,然后坐在了父亲身边。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年轻人略有疑惑的看向父亲,惊讶的发现父亲双目微瞪,似是震惊,又或许是沉痛。

“父亲……有什么事吗?”年轻人有些迟疑的问道。

沉吟了片刻,中年人缓缓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孩儿有。”又是片刻的犹豫,年轻人答道,“三日前父亲率军于漓江江畔获得大捷,戍北国铁骑一退百里;而东边东顺南栀那几个诸侯国已经拥兵自立,奉反叛的北魏靖安皇帝为主,为何父亲不立刻率军平叛,而是这三日将自己困于营长中半步未出,连军务都是儿子打理?”

中年人捋了捋长袖,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认为这一仗我们赢了?”

“嗯。”

“我们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中年人拿起长剑,出鞘,剑锋指向三日前漓江江畔的战场,

“此役为父的目标在于全歼戍北南下部队,再不济也要歼灭掉最精锐的戍北的铁甲游骑,让他们没个五年十年不敢再出恬城南下。但对手狡猾得很,眼看局势不对立即撤退,我们就杀掉他们两千多的游骑兵,大多数斩杀的只是普通骑兵和大量辎重部队。戍北国根本没有伤筋动骨。”

“号称斩杀三万。”

中年人将剑锋向左上移,停在了王畿西北的唯一一座大型的关邑上,

“恬城。只要恬城还在戍北国手里,王畿西北就用不得安宁。可我一旦与东面的数位诸侯对峙起来,我怎么会有兵防备戍北国的进攻。”

“一败涂地。”中年人长叹一口气,将长剑收回鞘中,放在身旁。

“所以父亲连坐三天三夜,是为了想出一个能迅速歼灭戍北国部队的计策。”年轻人靠近父亲,有些好奇的问,“可有什么良策?需要孩儿做些什么?”

“不对。”中年人摆了摆手。

“不对?父亲你没在想这个?”年轻人疑惑。

“还有比这重要一百倍的事。”

年轻人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父亲却沉默了。

昏暗的烛火照在中年人的脸上,一半流于昏黄,一半隐于黑暗。

那明的暗的交界,显得模糊却又嶙峋。

“你觉得,一个人会做蠢事吗?”中年人忽然问了一句似乎有些愚蠢的话。

他并没有希图年轻人回答,而是似是自言自语的继续向下问道,

“一个聪明人,会做蠢事吗?”

“一个一世聪明的英雄,会做蠢事吗?”

“一个心中宏图大略,一世雄姿英发的英雄,会做一个天大的蠢事吗?”中年人看向他的儿子,问道,“会吗?”

“应该不会吧。”年轻人回答。

“当然不会。尤其是在大业未竟的时候,太祖不会,娈宗不会,”中年人顿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先帝,更不会。”

“先帝?蠢事……杀武将,兄弟反目?”

“我追随先帝二十余年,他什么样子我最了解。他不蠢,却杀掉了自己的大部分白手起家打过来的亲信,似乎丝毫不防备王侯们起兵。他一定留有什么后手。”

“他留有后手?那现在的皇帝一定知道了,父亲您操这份心……”

“你觉得,陛下在知道吗?”年轻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中年人打断。

“……不像。”年轻人沉吟片刻,“父亲出征时,皇帝那话语那恳切的态度,不像是装的。据说几日前朝堂上皇帝甚至想要迁都……”

“陛下在先帝死后依然不知道这一步棋是什么,说明先帝留下的这一步棋很稳,稳到哪怕先帝已经仙去,他却依然有十足把握确定这一步棋能确保诸侯分崩离析,不敢窥探王畿。”

“可……”

“而先帝在世时陛下也不知道,这说明先帝留下的这一步棋极险,险到哪怕亲生儿子都不能告诉!哪怕别人对这一步棋稍有怀疑,这步棋就毫无用处。”中年人双手攥紧,声音有些低沉,“我一定要知道这一步棋是什么,我绝不敢保证这颗棋子会不会随着先帝崩殂而改变颜色,我要牢牢把它抓在手里。”

“可如果没有这颗棋子……那些大臣不是违抗皇命或是祸乱朝纲……”

“住口。”中年人打断了他的话,“一定会有的,我相信他的雄心,他绝不只是想做一个诸侯持兵自立、党派争权夺利的傀儡皇帝,他想做一个真正的御统四方的皇帝。我也相信我的推断。”

“父亲三天三夜冥思苦想,想必是在想这个后手究竟是什么了,不知可有推论?”

“不对。”中年人将双手握于腹前,摇了摇头。

“难道还有比这个重要一百倍的东西?”

“并不。”中年人的瞳孔微缩,一把抓住了剑鞘,转身面向年轻人,“为父用这三天时间,来试图推翻一个灵光一闪天马行空的想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推翻不掉。无论我怎么想,反而这个想法越想越正确。仿佛就是真的!”

“爹,爹你先冷静,”年轻人伸手抚着父亲的背,然后问,“究竟是什么?”

良久,中年人的呼吸稍稍平稳,然后轻声问道,“你认为如今东边几个诸侯起事的根基是什么?”

“兵,地,钱,粮?”

“不对不对,那是许久之前了。我是说他们拥立先帝的弟弟,靖安帝为主之后,他们的根基是什么?”

“勤王护驾,拥立新君?”

“是名义。东顺和南栀的起义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地方响应,就是因为先帝乃是篡位而自立,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先帝与北魏皇帝一母同胞,但幼时竟被过继给皇帝宠爱的一个贵妃,名义上已是庶出;而北魏的皇帝是嫡系正统,他才有资格坐上龙椅。那些诸侯打着这些名号给自己造势,许多郡守县令应和,才有如今威势。如果这些名义不在了,那么这几个诸侯只有多则十几座座少则几座城池可以守,便是同他们耗,也能赢了。”

“那这棋子,是什么?”

“是一个人。”

“就一个人?能瓦解诸侯……”

年轻人忽然顿住了,双目圆睁,

“是北魏的皇帝?!”

“北魏的皇帝!北魏的皇帝!所有人都说先帝登基后变得荒淫无度,甚至杀戮忠臣,逼得亲弟弟反目,听着多顺耳!你知道如果北魏的皇帝是这个棋子意味着什么吗!”

中年人浑身颤抖,双手把住儿子的肩膀,轻声说,

“就是说,先帝用所有和他打过仗拼过命并肩作战的人们当作棋子,用他们的鲜血给亲弟弟营造一个反目的好理由,这是已经不是一个苦肉计了,这是一条只有他才敢踩的路。一条用鲜血给他铺成的通往权倾朝野的路!”

“可他留下了我。可他死了,可他留下了我。”

“他死之前没有同我说这些,因为他明白我能想通这些,他也有十足的把握我知道这些之后仍然不会背叛他。我会安心为他儿子铺好路,歼灭诸侯,扫清他儿子君临天下最后一块绊脚石。”

“从他登基之后我沉默退缩,只为保全全家安全这么久!可我从没有逃出过他的棋盘一步!”

他身体前倾,紧紧的抓住儿子的肩膀,彻骨的冰冷从他的双手传出,穿过轻服,直深入年轻人的内心。

良久,他无力的垂下了双手,长叹了一口气,举起长剑,轻抚着剑穗。

“他是对的。他是对的。我会同靖安帝配合。我会的。我还有家人。我还有孩子。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颠沛流离的动荡了。”

“我会的。”

长剑苍然落地,他垂下双手,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光。

一吹即灭的烛光。

“爹!……”

“你二弟不是一直想领兵打仗吗。”

良久,中年人有些无力的轻声说道,

“让他率兵和戍北打。明日我率两千兵马,佯装做主力部队开拔,去石子门抵御北魏的进攻。至于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身为曹国公,不便随意行动,你作为使臣去北魏,探一探虚实吧。”

“父亲……”

年轻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中年人打断了,

“去吧去吧。天色不早了,为父想早些歇息。”

“对了,走的时候小心一些,今天的风有些大,别让风吹掉了烛火。”

“是。那孩儿告退了。”

年轻人轻轻掀开帷幔退出来,又缓缓掀开帘子。

还是不小心灭了几根蜡烛。

年轻人透过帷幕看着中年人模糊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帐篷重新归于宁静,只剩下巡逻士兵走路声。

刹那的情景如同每一次行军中,或战斗前,或大败前,或胜利后。

哪里有欢喜肃杀。

啦啦啦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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