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有点不同。”
“对!”
若将柳藏云的声音比作和风细雨,那么接踵而至的附和声便如同晨钟暮鼓。
只是声音落下,并没有什么精壮男子出现,唯见一头红灰色的小狐狸摇着尾巴,竭力跃上浣剑池旁的木桥栏杆。
以狐狸的体型而言,它的腿算是极长,但它似乎天生不善跳跃,还不及六七岁孩童高的栏杆,它竟花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勉强跨越,且落地时重心不稳,突然一个趔趄,它头部险些率先着地,摔出个“狗啃泥”。
将这只小狐狸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柳藏云不觉笑了笑,虽无什么嘲讽的意思,可还是令对方感到相当恼火。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小狐狸抖了抖一身的灰,朝柳藏云快速跑去的同时,不忘口吐人言:“笑什么笑?再笑哪天等你睡着了,本狐仙找几个朋友把这座桥给拆了!以后你再想来这浣剑,就只能靠飞了!”
柳藏云脸上笑意不止:“你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树精老伯,小花灵,噢,还有隔壁山头的大黄狗,谁会帮你拆桥?”
小狐狸鼻尖冒出热气,绕着柳藏云周身转圈,“就算他们碍于面子不能拆桥,本狐仙还可以停止施法,撤去此山的幻术。”
柳藏云微微俯身,左手反握长剑,将碧鳞负于身后,右手则顺着小狐狸背上的浅红褐色皮毛一直摸向它的头,边揉边道:“人家仙人上天入地,移山搬海,无所不能,你呢,除了能口吐人言还会什么?浣心峰的幻术么,嘻嘻,树苗是师父找的,小树是我栽的,除了在树儿长成过后,你偶尔去偷吃几个果子外,还有什么付出啊?”
“少瞧不起狐了!”努力摆脱柳藏云的揉摸,小狐狸开始“呲牙”,本就与它小型身材不相符的雄厚声音再次扩大:“能吃也是种本事好不好?你瞧瞧山腰的那小子,摘下果子还没吃,闻了下味道就陷入幻境当中了。本狐仙当年一口气吃了十四个,可是啥事也没有!”
说着说着,小狐狸露出了颇为自得的笑容。
柳藏云却道;“那人能轻易被回梦果影响,定力固然是差了点,可他既是入幻境最快的一个,也是破幻境最快的一个。而且说来奇怪,以往曾有过不少背负血仇的人来这里,通过师父传授的特殊秘法,我能将他们的遭遇见得十之七八,哪怕他们最后都无缘造化,我也可以以此对他们进行一定开导。偏偏这人入幻境后的所见所闻所遇,我全都只能看见部分模糊残缺的影像,唯独一个是清晰的……。”
“哪个?”小狐狸饶有兴趣地问道。
“幻境将破之时,他的笑。”
“笑?哪种笑?”
柳藏云揺了揺头,仿佛不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
小狐狸瞳中异光闪过,忽而道:“那么看来本狐仙的猜测与直觉应该不错了,那小子身上有点秘密,连你都看不透的秘密,这就让事情变得很是有趣了。”
“有趣是有趣,不过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看你了。宋冰脸常年闭关,这么久以来这里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只要你对他有兴趣,完全可以代师收徒把他留下。至于是称他为徒儿还是师弟,全看你个人喜好咯,要是他拒绝,你就可以用武力强迫他留下。”那小狐狸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叫我师父什么?”虽是佯怒,柳藏云周身仍有一股冰寒剑气蓄势待发。
小狐狸身子一缩,声音也压低了些:“事……事实嘛,她整天顶着个冰块脸,认识她以来,我就没见她笑过,叫冰脸明显比冰语合适。”
“噢?那你小身材大声音,往后我就叫你大壮如何?”柳藏云道。
小狐狸蜷缩的身子当即一颤,立时抗争道:“拒绝!本狐仙拒绝!”
柳藏云还欲继续打趣,手中碧鳞剑突然发出一阵异响,随即她横剑于胸,复而以指触剑,将剑身化明镜时,目光灼灼。
“怎么了?”从来不乏猎奇心理的小狐狸连忙问道。
“又有人冲破幻境了,同样是个青年,不过穿着打扮很奇怪,不似大炎国的人。”
小狐狸打个哈欠,朝地上傭懒一躺,“切,大惊小怪。大炎国虽然不似百年前立国那么鼎盛,但这些年发展壮大,不断南下,导致许多小国和部落被灭,人力流向我们,就算我们这里地势偏僻,出现几个穿着不一样的人也不足为奇嘛。”
“你方才说,南下?”仔细凝视着碧鳞剑的柳藏云忽而偏头侧望,视线落在小狐狸的身上。
小狐狸有些茫然,但还是应道:“对啊,南下。”
“巫蛊之术,似乎就是在南方盛行的吧。”柳青衣道。
小狐狸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好像是,南方列国以燕国势力为最,大概几十年前爆发的一场巫蛊之祸,针对的就是南燕。要不是那边出了一代雄主力挽狂澜,不用咱们发兵,南燕自个就玩完了。最要命的是那场祸乱牵扯甚广,发展到后来受害的已不仅仅是南方的人族,我们狐族受到的影响也很大,不得不大规模迁徙,与其他部族交流融合,共渡难关。有时候真怀疑我这一脉生下来就会说人话的特异天赋就是在那时候逼出来的……话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柳藏云神情有些凝重,“因为我在后破幻境的那名青年身上发现了巫蛊之术的痕迹,并且他幻境中的遭遇我同样看不全,相较之下,他比之前背负木剑的那人更加可疑。”
“可疑在哪?”
“回梦果之所以能让人陷入幻境,从人的味觉或嗅觉入侵只是初步,最关键的一步是通过不可控的奇光影响人的识海。那人奇装异服,识海之中又有不少断层,不是曾被邪丹影响过心智,就是被修为高深的人控制过魂魄,只有这两种可能。”
小狐狸分析道:“不太应该是后者哇,对方修为高深,控制魂魄后还刻意留下诸多识海断层惹人怀疑,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不管是哪一种,此人身上疑点重重,还敢来这里,无心为之倒罢了,若是有心为之,非至善即至恶,师父闭关未出,不可大意,接下来的考验,我得好好琢磨。”
“哈?你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小狐狸一脸惊愕。
柳藏云道:“不过半日时光,两人连破幻境,前所未有的事情被我遇到了。事出异常必有妖,当然不能用旧方法去对付。”
小狐狸道:“万一这两人找到这来,你还没想好新的考验方式,岂不是很遮尬?”
柳藏云面露浅笑:“应该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吧。”
“那可说不准,万一……”小狐狸摇头晃脑,正欲继续“抬杠”,浑身上下突然一个激灵,只因柳藏云的眼神已将他牢牢锁定,且夹杂着一丝别样期许。
“你这个眼神不太对劲哇……虽然本狐仙生得很是英俊,但是咱们两个种族都不一样……不可能的啦!”
“想什么呢?”柳藏云十分认真道:“你虽非真的狐仙,可体内毕竟藏有灵根,根基胜我人族灵脉良多,再者浣心峰的一草一木,除了我与师父之外,就属你最为熟悉,拖延他们两个的任务,还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你在开玩笑吗?本狐仙的灵根又没有战斗天赋,吓唬吓唬人还行,真动起手来你们人族神庭的小修士都能让本狐仙头痛不已,不去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柳藏云没有多言,看着面前连连暴跳的小狐狸,她只慢慢伸出一根手指。
后者顷刻间心领神会,却依旧装腔作势道:“一瓶清露饮?本狐仙有那么好打发吗?”
柳藏云很快伸出两根手指。
“两瓶也不去,本狐仙是有底线的。”嘴上虽这么说,小狐狸的眼中却闪过一点动摇之色。
转眼三根手指探出,柳藏云再未给小狐狸坐地起价的机会,直接道:“再扭扭捏捏的,休怪我用碧鳞剑送你下去!”
“不必!本狐仙有腿儿!三瓶啊别反悔!”
尾巴猛然一揺,小狐狸骤然加速,步子迈开,一阵疾跑,很快消失于尘烟之中。
同一时刻,那名被他们关注,名为戚少阳的青年也朝着山顶走来。
在眼角涂以墨线,仔细勾勒,费心渲染,浓到深处,纵是行在闹市之中,成为来往人群关注的焦点,被发现和注意的也不会是那颗与他左眼舭邻的黑痣。
戚少阳习惯用这种方式来隐藏自己并不喜欢却又不能抛却的一切。
故而他明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与大炎国百姓大相径庭,依旧选择穿上许多人欣赏不来的奇装异服来到这里。
主动暴露一些疑点,方有更多机会守住自己不愿示于人前的秘密。
那个令其爱恨交织,喜恶参半的义父用了足足十余年的时间来言传身教,终于使他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代价固然沉重,可若不亲身体验失去的惨痛,又怎能获得更多?
戚少阳在行走。
步履无声,人也无声。
他默默盯着手中随周围磁场变化而转动的星盘,绕过溪流,越过土丘,见过虫鱼,览过鸟兽。
时间仿佛因为先前幻境的破灭而放缓了流逝速度,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思考下一步走向何处。
思来思去,他于一片密集丛林中驻足停留,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初到此地,即有大风忽起,卷起他额前散乱长发,周围碎石黄沙裹乱花残叶,轻而易举飞入他的眼眸当中,与此同时,他手中星盘也停止了转动。
突如其来的变化往往能令人暂时忽略片刻间的疼痛,忍耐力本就异于常人的戚少阳反应自然平静,只是简单眨了眨眼,连一点揉捏都不曾有,当即顺着星盘指针最后所指的方向望去。
“嗯?”望着指针所指,戚少阳又朝前行了几步,眉头渐渐皱起。
目光所至,一株生在几棵大树之间的杂乱草丛显得十分突兀。
木立于地,地下无水难以扎根,年深日久,更不可活。
草生于此,若要存活,同样不可无水。
然而一地之水被群木瓜分,正如一城之粮被众豪抢夺,孤草式微,何以争,何以夺?
戚少阳一时想不明白。
但草丛杂乱之余生长甚佳,无一有枯萎败落之势,反观周围大树未入秋季枝条上就有不少黄叶,已然证明它们有对应的生存之道。
以小搏大,暗合修行之路,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戚少阳很快来到了那株草丛附近,刚欲俯身查探,草丛之内忽而传出一阵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