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丰:“继续往北走,应该就能到达京洛了吧?”
京洛,皇朝的首都,最为富饶繁华的地方。
达官贵人聚集之处,术士便一定会有立足之地。
孤零零的少年带着所剩不多的干粮,一路向北走去。
运气好的话,路上能拾到些野果。
火咒符、雷咒符、风咒符……
自从师父去世之后,他一有空就开始写这些东西。
原本一打空白的符纸被写好并分类捆成几捆,塞满了口袋。
有了这些术士的道具,生火搭蓬之类的琐事便不在话下。
予丰不曾用法术去狩猎。
对他来说,面对一只被自己杀死的动物的灵太过残酷了。
倘若是饭店里的各种肉食,则可以大快朵颐。
这就是人性的矛盾吧。
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走山路,夜里也睡不安稳。
一周下来,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弱。
原本就很瘦的小脸上好像只有一层皮了,黑眼圈之上的眼睛显得格外大。
他疲惫的面容加上一头银发,活像个小老头。
没有明确的方位,只是大致走向北走去。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予丰开始用火咒符给自己取暖。
做一个小泥罐,填上树枝,点着一团火焰放入其中。
把泥罐捧在手心里,用灵力控制住火势,不至于烫手。
这样的日子里最怕下雨,泥罐一塌糊涂,火也维持不住。
只能祈求林子里可以找到一个树洞来躲雨。
土系的咒法可以很快从地面拔出一座小土屋来。
但这种法术要消耗不少灵力,会让原本不支的精神雪上加霜。
予丰的灵力已经越来越少了。
予丰:“看来京洛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住在京城里的人一定得天天穿棉袄吧。
这里好冷,真的好冷……”
原本还是会下雨的天,现在已经开始下雪了。
其实他已经迷路了,而且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方向。
京洛的位置在予丰出发点的东北方,距离比他预想的要远。
即便健康成年人的脚程也需要走上个把月,一个走错方向的虚弱男孩又如何呢?
他在山路上向北走了半个月,进入了人烟稀少的雪山地区。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难翻越的山头也被看作是必经之路。
而且他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努力生活下去。
轻易放弃了就对不起死去的师父。
要比师父变得更强,成为伟大的宗师。
要享尽山珍海味,风风光光地活到最后……
予丰的口袋里已经没有吃的了,雪山上也找不到什么食物。
他空着肚子继续走。
师父在的话,总能在天冷的时候弄到些野兽的皮毛挡挡风寒。
然而现在,他只能穿着又脏又破的单衣孤零零地走着。
冷风还会不时地从衣服上的窟窿灌进去……
予丰已经再也没有灵力维持取暖的火焰了。
他眼前白色的雪地和远处铅色天空的界限变得模糊。
耳边的风声时有时无,身体早已冻得发麻。
世界在霎时间变得一片漆黑。
他失去了知觉,一下子扑倒在雪地里。
……
世界一片黑暗,而这似乎并不是世界的终末。
黑暗的彼方传来了自己最熟悉的声音。
“小鬼,快给我起来!”
予丰恢复了知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予丰:(“这是师父的声音?”)
眼前的环境和感官迥然不同。
予丰发觉自己躺在干净的木板地上,眼前是一间蛮别致的小屋。
一张圆桌上摆着一套茶具,茶壶口不时冒出白气来,里面应该有热茶。
圆桌旁,一个穿着褐色道服的人闲散地坐着。
予丰:(“等等……那好像不是个人哎……”)
准确地说,是一具穿着褐色道服的白骨。
这白骨甚为奇怪,鼻腔的窟窿下还有两撇胡子。
更为惊悚的是,白骨竟然拿起茶碗开始喝茶。
予丰决定闭上眼睛。
予丰:“这里肯定是阴间了,果然我还是死了吗……
没有了师父还是没能活下来啊。”
少年的心情万分悔恨。
他把胳膊搭在额头上遮住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此时,又是师父的声音。
“别说胡话了,你还没死呢。”
予丰连忙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予丰:“是师父吗?”
然而眼前除了那具白骨以外,什么人都没有。
予丰愣了一会,不料白骨竟猛地一拍桌子。
白骨:“臭小子,不认得我了吗!”
予丰向着桌子爬过去,盯着眼前的八字胡骷髅。
予丰:(“这种感觉绝对是师父没错,师父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然而师父确凿已经死了,那么此时此处发生的状况只可能有一种。
予丰:“开什么玩笑,这样子能认出你来才怪!”
予丰想起之前和师父讨论过的“冥宅”的问题。
予丰:(“看来是因为昏迷过去,灵魂出窍才来到这里的。”)
虽然眼前这个形象另类的骷髅充满违和感,但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师父。
予丰的一吼包含了太多太多。
他百感交集,一下子扑进师父的怀里,泣不成声了。
此情此景,任何言语都是不当的。
师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等怀里徒儿平静下来。
少顷,师父便扶起予丰,一拳落在予丰的左脸上,将他打了出去。
师父:“这个不成器的徒弟,难道为师教你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吗!
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怎么帮助别人?”
予丰摸着被师傅打过的脸,想抱怨又说不出口。
毕竟这一切不是师父的错。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啜泣起来。
师父立刻打断了他。
师父:“哼!看来你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不过既然能来到我的冥宅,至少灵力水平上还是合格的。
如果你能掌握灵魂出窍的方法,自然就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
在我的冥宅继续修行也不是不可能。”
师父的话让他喜出望外。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掉的予丰,如今不仅与师父重聚,还能继续接受他的教导。
一度陷入绝望的少年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之光。
他立刻打起精神来:“师父!既然有这种便利可用,那我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吃饱了以后再回到现世去呢?”
师父大吼一声:“蠢货!”
师父:“竟然会打这种谱,真是个不出息的徒弟。生活哪有这么简单!
冥宅里的所有东西,只是冥宅主人的心象而已。
就算你在这里吃饱喝足,返回了现世也仍然是原来的身体状况。
既然是活人,就好好地用活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吧。”
美梦落空的予丰立刻又陷入失落中,还产生了厌烦情绪。
予丰:“那我就干脆不回去了,回去了也没东西吃,还不如这里好……”
予丰的反应早已被师父料到。
对自己徒弟的事,他还是了解的。
如果放任他呆在这里,即便其肉身不会有危险,消极情绪也会滋长。
久而久之,少年的精神就与废人无异了。
一般的劝说很难说动予丰。
此处必须切中利害,让予丰速速返回现世才对。
骷髅开始变得油腔滑调:“小鬼,你在这边倒是对我没什么影响。
不过你的情况可就不好说了,没准会变得很糟糕哟!”
予丰:“情况再不好说也比活活饿死要好。”
师父:“回去的话,总还有机会找到些吃的东西。
倘若你一直呆在我这里,肉身被野狗或狼之类的动物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予丰:“……”
师父:“小孩是最鲜美的,动物的牙齿会嘎吱嘎吱地咬断你的筋骨。
到那时候你可是想回也回不去了哦!”
予丰闭目沉思,几只眼睛通红的灰狼出现在他的思绪中。
予丰:(“我的身体还在雪山上。如果不赶快回去的话……”)
想象中的狼张开血盆大口,向予丰扑来。
予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此时,他的灵魂已经返回了现世,而眼前的状况又立刻使他陷入迷惑。
予丰发现自己盖着毛毯躺在床上,身处一间小屋之中。
离床不远的地方,烧火的炉子上正热着一锅东西。
小屋内装饰简陋,床下铺着一小块毛皮,有一些木质的桌子柜子沿墙摆放。
予丰:(“看来我这次是真的死了,方才大概是弥留之际做的梦吧。”)
予丰估摸着,此处便是自己的冥宅,不知怎么倒舒了一口气。
予丰:(“其实我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生前贫穷,死后也不富裕,连冥宅都不如师父那个。”)
予丰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也许是刚刚大哭过,此时此刻,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死”过多伤感。
当他正在心中怨天尤人时,突然有人推开房门,一阵寒风随即从屋外卷入。
予丰回过神来。确凿,从醒来以后,耳边就隐约能听到屋外北风刮过的声音。
他马上警觉起来,准备要保护自己。
而当他看到走进屋来的人的刹那,脑中却变得一片空白。
那是一位女子,二十左右的年纪,正怀抱着一些木柴,弓着腰小心地把门合上。
青色的衣衫洁净而优雅,与灰色调的简陋小屋对比鲜明。
待她抬起头来看见坐在床上的予丰时,先是一愣,又马上露出微笑。
这微笑似乎带起一阵柔和的春风,瞬间让予丰的世界从灰暗变成了彩色。
予丰对生命的独特感知能力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活着的!
此时此刻,她是予丰世界里最美的女人。
看到了她,就知道自己还拥有生命,自己还没有死……
从误以为自己死亡到知道自己还活着,再误以为自己死亡再知道自己还活着。
少年的人生似乎在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
他不禁要大哭一场却下意识地憋住了。
微妙的心理让他想在异性面前保持一种体面,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予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女子,但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子冲他莞尔一笑:“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