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左右朋友背着电脑进店来看我,顺带拿了两罐啤酒,像是在喧嚷着些情绪。
我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便先一步起身关上被北方冰海的寒风挤开的店门,风铃的响声似乎被仍未消散的云层压进门口的雪堆,没有了动静。
“我的死党又少了一个。”他弯腰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手搓着头,不安和焦虑把他的面孔尽数占领,只有眼神中还透露着彷徨。
我叹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然后试探着询问道:“这个是几年交情了?”
我毕竟也认识他十年了,他介绍他的死党向来都是从认识时长年份开始的。他大概也很在意这样的数字吧。
“五年。”
他只回复了短短两个字。
“五年吗……那你现在想想,你还有几个死党?”我的情绪也似乎被他的淡淡忧伤感染,说话的语调也低了下去。
“除了你以外就剩下三四个朋友了,其中两个关系也淡了,就你和另一哥们还一直像曾经那样对我了。”
我还是看不到他的表情,而他也沉着脸不想让我看到。
我们沉默着看着那两罐啤酒,就好像深海的蓝鲸盯着面前圆桶状的金枪鱼。
他忽然抓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然后咕咚咕咚的仰头饮下。清脆的铝皮碰撞声后,麦芽和少许酒精的味道飘散开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酒,还是痛饮般仰头喝下,比我粗一些的脖子显露出来,喉结像是一块樟脑球一样,向上又向下。
“你少喝点吧,我可不想背你这么大块回去啊。”我象征性的调侃了一下。
外面的雪越积越厚,似乎已经淹没了对面茶馆门口的第一级台阶。
朋友并没有理会我的调侃继续苦诉道:“我这个人本来朋友就少,就那么两三个。然后我学习也不怎样,你们这些后来都考高中大学,认识好多有意思的人,好多有趣的学科。而我勉强上了高中后就去了个野鸡大学学计算机,然后学回来的东西也是人家一线大学看都不惜的看的基础和无用知识。”他把啤酒拉环放在桌子上。过度翘起弯曲的拉环就好像搁浅的鲸鱼一样无助。
“我会一直在的,不是吗?从初中到现在我不是一直都站在你这里陪着你吗。”我不擅长安慰别人,能做的只有听他倾诉和附和,不时加一点自己的见解。
“你在自己的散文里不也常说:时光这个东西会带走一切,不是吗?我真的好怕好怕你们都走了,都去认识新朋友了,就我还在原地回忆着自己你们昔日里的欢笑。”
谁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你人缘那么好,也认识那么多比我优秀的人,干嘛一直都和我站在一起啊。”他的头又往下低了低,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想和我的眼神对上。
“我人缘好,但是能深交的人就那么两三个好吧。人缘好也容易被嫉妒被人坑啊。”我回想起那第一个坑我的人了。
“你这个人就是太傻,没有那么多心眼。”他眉头皱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所以才要找你这种坏心眼少的人做死党啊~”我趁机夸了他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天花板的米色吊灯长叹。
“其实你这个人挺好交往的啊,只要开得起玩笑就行。”我继续说道。
“不,我这个人难处的很。你觉得容易是因为你跟我熟悉了知道我脾气性格了。要换做别人过个两三天就要闹掰。”他的啤酒一下子喝完了,正打算打开另一罐。
我一探身给抢了过来。
“你别拦我,我现在烦的很。”他好像以为我在劝酒。
“理解错啦你个嘚~我也要喝~”我笑了笑,逗比地(贱贱地)左右摇晃身子。
“你不要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长得就不是个喝酒的样还跟我这个大老爷们喝闷酒?不要勉强了。”
“我感觉有被冒犯到哦~你又没见过我喝怎么知道我酒量不行?不就一罐嘛~”
“行行行你喝吧,我还有五罐。”说完他便从身后的背包里又掏出五罐来。
“……你今天是故意来找我喝的吧……”
“管他的,喝吧。”
我低头拉开易拉罐拉环,仰头喝了一大口。
“呸……”
喝到一嘴的气泡。
“哈哈哈哈我提前摇过了的啊哈哈哈哈。”朋友忽然在对面欢笑着。
你摇的幅度那么大瞎子都看到了啊。不过要是我喝满嘴气泡你能开心的话就没必要戳穿了。
气氛逐渐变得欢乐逗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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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还剩两罐啤酒的时候,朋友表示他已经喝不下去了。
“哎我天你怎么这么能喝。以前都不知道。”他苦笑的趴在桌子上看着我盯着易拉罐底部浅浅的一层麦芽色液体。
“巧了我以前也不知道。”我跟着苦笑道。
等到傍晚五点多的时候,而雪已经累积了半米的厚度。
“今年的雪也太大了吧。我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雪。”朋友一边趴在桌子上,一边看着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便给编辑打了个电话,而她没有接。
“大概是她忙吧。不接电话也很正常。”朋友有点恍惚,趴在桌子上看着我打了两个电话。
“不,她向来是接电话的。有事情的话也是会提前跟我说,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跟我有关,她都会告诉我,让我在她忙的时间里不用因为找不到她而焦躁。”我看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屏幕上反射出的白光与窗外仍在飘飞的雪幕结合在一起。
“你们这样的工作关系真好啊~还能总是为对方着想。要换在我以前的公司,你们这样的关系早被人说的无比肮脏,恐怕流言蜚语都能传到隔壁竞争公司那里去了。”
“这样相处只是我们无处安放的温柔而已。不过你能这样看我和她的关系真的很感谢,这是我第一次与异性相处融洽时不会被人说是异成是亲密关系。”
“但愿你以后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吧。”他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十分钟后,我收到一条消息:
“如果你方便来找我的话请尽快来西山,我遇到麻烦了。”
……
我回复了一下:“怎么了?我马上去。”
“我被困在山上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手机马上没电了,话费也在前天用完了,只能靠你了。”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回复。
“大雪封西山,我还要去救人,你能看一下店吗。”我披上了外套。
“这个鬼天气你救什么人啊,不怕雪把你埋了?我也去。”他也站起身,却因为喝下的那三罐啤酒又倒回了沙发。
“估计你也够呛能走到那里,你帮我找救援队,四个小时后我要是没有回来就顺便再叫个救护车收我的尸。”我穿好衣服以后就费力的推开了被雪堵住的店门。
“喂等等!西山是吧?”他喊道。
“对!”外面的风雪几乎掩盖了我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去救一个编辑啊!又不是你女友。”
“对啊,她确实不是。但是我可不希望自己再死一个编辑了啊。”
到头来还是彻头彻尾的善良驱使我走向了漫天风雪盘旋的西山。
应该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善良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