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接着说,“你的经济情况何时改善无需向我们保证。年轻人总需要一段时间来奋斗拼搏。我今天只是大致来了解情况的,我们互相交换一下彼此的信息,我顺便向你提出几点与我女儿相处时的要求。”
咖啡店里有些嘈杂,他的声音却轻易穿透了有一张桌子宽的空气,清清楚楚穿进我的耳朵里。我这时才注意到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夹克,跟我身上的浅黑色防风大衣有几分相呼应。
“好的。”我只说了这两个字,一直注视着对方沉稳又黯淡的目光。
对方顿了顿,说:“我记得瑾安上初中时我见过你几次,那时她还不大敢在我们面前提你。”
这里的“我们”应该是指他与浅安的麻麻。
“我倒是对您的面貌记忆不大深刻,这十余年您还能记得我真是太感谢了。”我真没想到他还能记住我这个并不引人注目的人。
“你父母的工作我们都了解了。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小学数学老师,对吧?”
“是的,他们为各自的职业坚守了一生。”
“确切来说……你父亲是公务员领导班子,而母亲是小学数学组教研组长。”
他这样带有夸赞口气的说法让我有些厌烦。
“他们的事业发展与我没有关系。”我尽量克制住自己想要狠狠皱起眉头的冲动。
“经济独立吗?”他挑了挑眉毛,看着我。
“独立。而且过节时常会被我妈坑走两三百买化妆品的钱。”我笑了笑,而对方眼中似乎有几丝诧异。
“哦……双亲关系和睦吗?”他眼中的诧异很快消失了。
“父亲一般是会主动发火的一方,而我母亲是做出让步的一方。年轻的时候吵架就不多,一年三四次左右。老了后就吵的更少了。”我如实回答道。
“要是方便透露的话……能告诉下每月薪水的范围吗?”他很礼貌,又或者说……实在过于礼貌。
“我去年十月的时候,每个月固定稿费两千五百元。今年年底接了件大一点的工作,要是搞定了月薪能突破四千五。十月初的时候开了家书店,每月纯收入一万五,减去房租,进货成本,经营费用之类的还能剩下个四千。”
“你到底是开书店的还是作家?”他听完我每月收入情况后很疑惑地问道。
“兼职开书店……兼职……”我尴尬的笑笑。
“好……那我也说一说瑾安这边的情况……要不还是叫浅安吧。你听这个名字能更亲切点。”他喝了口咖啡,眼神留意着我的双手手指。
我的无名指上没有与任何人的订婚戒指。这似乎让他放心了些。
他放下了杯子,抿了抿嘴,说:“浅安她大学刚毕业时就报了你们出版社,说要去找一个等了十余年的人。那个人我已经确定就是你了。而那一年应该也是你加入你们出版社成为作家的第一年。可我刻意让她在熟人的报社工作了两年,来积累经验,因为你们都需要时间来各自成长,而不是在事业不稳定时草草开始。”
“可她还是不习惯报社那里吧?”我趁着他停顿的功夫询问道。
“她做不到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撰写头条新闻。不断变化创新的出版社才是她真正热爱的地方。”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有些无奈。
“我记得您就是从事报社这一类行业的。”
“我只是个律师而已,你记错了。自己丈人的职业可要好好打听清楚。”
“您刚刚说了……丈人?”我对此表示有些疑惑。
不,是十分十分疑惑。
“咳咳……孩子她妈是在报社做编辑的。”
男人干咳了两声,很强行地转移了话题。
“至于双方详细的经济状态我们可以以后再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能够遵守。”他再次转变了话题。
果然是怕我因为熟悉编辑这一类职业而先轻松讨好浅安妈妈吗……
“第一,婚前不允许有肉体关系。你有什么异议吗?”他在我面前竖起右手食指。
诶?
诶??
诶???
为什么开门见山的是这个啊,我还以为是要车要房之类的。
“这个没有任何异议,况且……我做不到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去干这种事。”我很认真地回答道。
“对,所以只要我女儿不同意就不要去做。要是她自己哪天自己喝假酒了主动找你,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哦……诶?什么叫喝假酒啊?还有怎么看着办啊伯父。”
喂喂喂这居然就有点不对劲了啊。为什么编辑会喝假酒啊。看着办又是该怎么办啊?
“假酒就是假酒啦,看着办就是随她意愿吧。第二条……”
不要给我快进敷衍啊喂!
“第二条,你要跟我们说清楚,你认为婚宴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和她妈在之后会在这一方面对她进行教育。”他瞟了一眼咖啡馆外的长椅,注意到浅安正和她妈妈安安静静地喝着买来的奶茶。
“平等。也就是双方都不要主动去给自己找优越感。不要因为我在外工作就认定自己高你一等,也不要觉得我父母买房买车花钱多就看不起对方以及对方父母。”
我年少时便极度厌恶总是给自己找优越感,并乐此不疲的行为。
“你以前便对找优越感这种事感到厌烦吗?”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表盘,仿佛在示意我快点结束话题,别让他妻子女儿在外面等太久。
“可以说深受其害。您可以想象一下,自己总考不进前十,还要天天看各种名次比自己稍好,便四处炫耀,认定自己高人一等的人的迷惑行为。”
“我想那群人给自己找优越感是他们的权利。”男人似乎并未对此表达自己的态度。
“可当这种人向我请教问题时,我语气随和,让她不感到难堪尴尬。可当我向她请教时,她却对我说‘傻X这都不会,滚蛋烦死了‘,嫌我打扰她做题。你觉得这样不是一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傲气吗?”
“孩子,这是人品问题。”男人的目光沉了下去,接着说,“我明白了。而且你放心,孩子,我们作为父母,自浅安上学起便教育她平等待人,不因成绩高低分人贵贱。我相信平等待人已经深深刻进了她的意识中。”
“那真的谢谢您与您的妻子能把她教育成如今这般完美了。”我站起身,伸出了右手。
“谢谢。尽管我还是不大认可你,但你是个让我们放心的孩子。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男人赶忙也站起身,握住了我的右手。
还不大认可我……吗。
“对了,谢谢你在西山救了我女儿,以及为她拦下歹徒。”他忽然走出座位要深鞠一躬,却被我先一步拦下。
“那些都是过去了。”我摇了摇头。
“你在火车站为她挡刀而留下的右手的伤口,有多长?”他忽然问道。
原来都从浅安那边听说了吗……
“不到五厘米,缝针了疤能消掉的。”我回答道。
“那我也会记住你为她做过的一切,孩子。这也是我允许你们在一起相处的原因。真心谢谢你的守护。”
“我只是个作家,没有那么多的能耐。”我感觉脸有些红,不知该继续说什么了。
“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
当我紧跟着浅安爸爸走出咖啡馆店门 正欲松一口气时,感到右手臂绷带下隐藏着的伤口再度撕裂。
等等……不对劲……
我抬起右手撸起袖子,在冰天雪地下看着沿着手臂向下流淌的猩红血滴,绷带已经被血渗透了几层。
随后血又很奇怪地再度止住了,但血滴依旧画着长长的尾线在我小臂上行走着。
一点一滴滴落在雪地上,熔出数个小小的深坑。
我感到有些乏力,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穿着气。
脑内响起了尖锐的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