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剩下的钱全部就都在这里了，”破旧的木屋里、身着华服的男子将一捆钞票放在已经起了霉斑的破旧木桌上，然后透过精致的金丝边单镜看向了桌子对面那个扎着小马尾、面色憔悴不堪的少年，“契约书上的内容和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我都明白了，”少年声音嘶哑，颤抖着将契约书从破布衣服的内兜里拿了出来，“字已经签好了，我练习了一下、但还是写的不好……您请看看吧、琼纳斯先生。”他小心翼翼地将契约书推向对方，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Harlan。
书面上歪歪扭扭的是自己的名字，时至今日、哈伦仍旧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毕竟他这十七年来拿过笔的次数真的很少，而几乎每一次拿笔都是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契约、然后家里的东西就又会少上一点或者两点。
而今天他又签下一份契约……他想这应该是他能签的最后一份契约了。
“按照上面的要求，我会在今天下午六点之前搬出这个屋子的……等会儿还完债以后应该还能再剩下点，如果能雇辆马车的话今晚就会出发。”哈伦放低的声音似乎是想掩盖自己的不安，但即便如此、那些微妙的情绪却一点不落地被琼纳斯尽收眼底。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真的决定离开了……还是在坚持还完债的前提下，”琼纳斯扶了扶单镜，“你知道你其实可以选择逃跑的，早早卖掉这块地、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这样你也能少受好几年的罪。”
“……但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哈伦咬咬牙，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直接远走高飞，然而身上还在隐隐作痛的淤青无时无刻不警告醒自己不要自作聪明地逃离追债人——更何况他其实并非拥有真正的自由。
“哈德琳最近好些了，家里也还有两天的药……我想抓紧她能坚持的时间赶快重新找个落脚点，顺利的话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鼓起所有的勇气抬眼，“琼纳斯先生……这几年来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果不是有您的帮助我一定坚持不到今天，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
“然而你还是拒绝了到我家来当仆人的邀请、选择带着妹妹离开。”琼纳斯略显遗憾地摇摇头。
“睹物思人，我……还是非常想念玛丽安，”哈伦轻声、却也掩盖不了自己的悲伤，“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从来没有嫌弃我的身世，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想想、还是很不能接受那件事。”
“我和你一样，玛丽安是我的女儿，马场上的事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只会比你更难过。”琼纳斯的眼角似乎含了点点泪光，他站起来、顺手收走了桌上的契约，“算了吧、既然这个镇子给你留下了这么多不好的回忆，想要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感谢您的理解。”哈伦也连忙站了起来、带着愧疚将对方护送到门口，然后伸手轻轻将腐旧不堪的木门缓慢推开——外面有光，但不亮、似乎是暴雨将至的模样。
“审判会在雨天之前就开始的，我不能说你选择了一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但毕竟我们都有难处，”琼纳斯望了一眼外面有些阴沉的天，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再见了、哈伦……替我向哈德琳问好，愿上帝保佑你们。”
“我会的，也愿上帝同样保佑您。”哈伦向琼纳斯深深地鞠了个躬，淡褐色的眸子胆怯地目送着对方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压了压鼻翼里苦涩的酸痛、然后转身回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