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琳？”
进屋之后，哈伦捧着一个装满黑色液体的木碗，用肩膀小心翼翼地将内间的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随即侧身挤了进去：“……你醒着吗？”
“……”
他没能听到具体的回答，但床上的娇小的少女好像的确是应着他的呼唤而极其细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隐隐约约的喘息至少能证明她还活着。哈伦快步向前坐到床边，他把木碗放在缺了一个角的床头柜上，然后倾身向前、用力所能及的最轻最轻的动作揭开了那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盖被。
“……哈德琳？”
他又低低地呼唤了一声，床上的已经接近于尸体般羸弱的女孩这才有了更大的动作——她睁着其实已经难以聚焦的眼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哈伦连忙伸手、像捧羽毛般小心地扶住女孩只剩一握的细腰，再熟练地将枕头垫在她腰下。
“这是今天最后一碗药了，坚持下把它喝了吧……晚上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镇子了。”哈伦把碗凑到哈德琳嘴前，“等到了别的地方我就给你买好吃的，最近好像流行一种圆形的水果糖，附近的小孩都在吃……我想我可以给你弄一个来。”
“……”
然而哈德琳似乎对糖果并不像哥哥想的那么感兴趣，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瞳孔里本就不亮的光。
“……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哈德琳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弱弱的，像是被死神扼住了脖颈，而她的话语却也如同另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扼住了哈伦自己的咽喉。
“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选择，”他艰难地说，“父亲的地是我最后能卖的了，现在手里的钱等还完债后还能再剩下些，如果省着点花应该可以撑到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会尽快去当个帮工或者佣人、或许还可以学父亲去做个铁匠。”
哈伦维持着音调、尽量将未来描绘得不像他所预感的那样可怕，哈德琳的身体已经糟糕到每一口呼吸都能算是上天的恩赐了；虽然他也许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爱着她，但哈德琳终究是自己的妹妹——最后的一位血肉至亲，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哈伦都没法弃之于不顾。
“快喝了吧，审判会在下雨之前、债主们一定会去看的，到那时人太多就不好找了。”哈伦又低声催促一句，于是哈德琳便如往常一般咽下了整碗苦涩恶心的液体，苍白的嘴角也染上了些许诡异的深色。
“……伍德夫人一直对我们很好，”顿了顿、哈德琳才再度开口，“她给我们做过蛋糕，上面有草莓的那种……还有苹果派。”
“我知道、所以当别人揭发她是女巫的时候我真的很意外，”哈伦收好碗、又扶着哈德琳重新躺下，“但毕竟伍德先生都去世五年了，你知道寡妇都很容易变成女巫的……而且她家里也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瓶瓶罐罐不是吗？更别说她还能看懂天上的星星了。”他这么说着、缓慢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哈德琳低垂的模样似乎并不像真的在意自己的这份解释，而是在那空洞深邃的眼眸下面静静地思索些什么。
如果想独处的话、或许现在就是时候离开了——这样的想法连哈伦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替谁着想，他只能是定了定神、手里捏着那个还散发着怪异味道的木碗，面朝房门快步走去的姿态像是逃离一般狼狈。
“哈伦，”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哈伦听见妹妹在身后叫他，“你害怕女巫吗？”
“……”
哈伦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