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的过程意外的要比哈伦想象的简单很多，一直以来都没有好脸色的尼尔逊先生在揭发了伍德夫人后似乎心情非常不错，更何况哈伦这回是一次性还清了剩下的所有债务，尼尔逊先生在清点了钱财后甚至还邀请哈伦一起去广场观看女巫审判——说是邀请，实际上哈伦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我注意这女人很久了，看她对我那么敬而远之的样子我就觉得不对劲，有一次我去请她出来吃饭而她居然连门都没让我进！现在看来……哼哼，果然女人身边只要没有男人、她们就会急不可耐地跟恶魔勾结在一起！”尼尔逊先生挺着自己的大肚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斗，“叫她还敢对我说‘不’！小子，你说她现在会不会后悔死了？”
“……这……是、会后悔的吧……”
哈伦低下头、不敢不答，因为此刻的自己正和尼尔逊先生一起站到了广场的前排，群众早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没法在审判之前溜出去。
广场中心已经被神职人员给拦起来了，他们在空地上迅速地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柴火堆、并竖起了高高的十字架。十字架的旁边站在两排人，一排是衣着整洁的审判人，他们个个怀中都抱有一本厚厚的精装圣经，雪白卷发下的表情如同雕塑般坚硬；另一边则是被两个蒙面壮汉扣押着的、衣衫褴褛的被审判人——原本才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伍德夫人在待审期间显然遭受了非人的对待，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年龄超过了五十岁，而手上沉重的镣铐也将她衬托得愈发消瘦难堪、越来越像别人所说的“女巫”。
——他们要烧死她。
即将发生的事让哈伦不由得感到一阵惧怕，他不想留在这里，可他也不敢逃走、甚至不敢抬头。当伍德夫人被押着走向十字架时，从手脚上发出的镣铐声响无疑是在向众人宣告着正义的强大，而那火把上的光似乎是在警告着那些躲藏于暗处之人、切不可有所痴心妄想或图谋不轨。
“泰瑞莎·伍德，你被控告在丈夫查理·伍德死后不守妇道，荒淫无度，听信恶魔的谗言，学习恶魔的知识，堕入女巫之道，危害人间。吾等教会遵从上帝、和上帝代言人大主教的旨意，在此清扫王国之瘤，判处以你火刑。”那名站在最前端的审判者高声如是，然后转向了柴火堆，“女巫，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一刻、其实哈伦心里还是有点小幻想的，他虽然之前也见过女巫的审判，但上一次被烧死老婆婆的是个用毒药害死了一家五口的真正的恶魔；所以如果是一直以来跟大家相处都非常好的伍德夫人的话、要是她可以向所有人坚称自己是被污蔑了的话……哈伦打从内心里祈祷着这场悲剧的终止。
“……”
但伍德夫人并没有大呼冤枉，而是抬了抬那个遍布了伤痕、发丝凌乱的头颅，望向围观人们的眼神里只剩下了深切的哀情、以及怜悯。
“……我原谅你们、你们所有人，”她嘶哑的声音响起，“无知是时代进步的必需品、牺牲也是时代进步的必需品，我想说的是我永远会深爱着我的查理，但我仍旧会原谅你们……因为上帝与我们同在。”
“你没有资格和上帝同在！”突然场下有人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更多人开始了愤怒的呼喊，还有鸡蛋菜叶什么的砸了上去；
“烧死她！烧死这个女巫！！”
“别让她在死前还蛊惑人心！”
“快点点火！净化我们的世界！”
哈伦惊恐地环顾四周，发现人群正随着逐渐高涨的情绪而迅速失控，连身边的尼尔逊先生也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肥胖的身躯对着柴火堆愉快而激动地手舞足蹈了起来，如此狂热的浪潮完全可以让台上的审判者们意识到时间紧迫。
“开始吧。”
当高大的审判长向执行人点头示意，人们的欢呼也伴随着一步步靠近木柴的火把而愈发兴奋；即将暴雨的天失去光彩，让伍德夫人已经难以泛起波澜的面孔在火焰的照耀下变得苍白可怖，哈伦失措地抬头看去，却不经意地正对上了将死之人的眸子、看见了被其他人所忽略的那份情感。
——亲爱的、善良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伍德夫人的嘴唇无声地挤出了最后的这么几个字眼，但在哈伦的耳朵里听起来却响如雷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祈祷保佑一个根本没本事挽救事态的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恨那些施暴者、更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愿意相信那个要处死她的上帝。
他只知道自己逃跑了；在火焰终于亲吻到柴火的瞬间，在人群里终于爆发出宣告胜利的欢呼瞬间——带着绝望的哈伦转身冲出了人群，把阴沉的天抛在脑后、把腾起的光抛在脑后、也把那消逝的生命彻彻底底地抛在了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