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不太好，”暗色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的哈德琳低声细语，“……他们烧死她了吗？”
哈伦其实不想回答、但也不想隐瞒，于是便用一个简单的点头来回复妹妹的疑问，然后转移话题。
“哈德琳……我回来之前约了个马车夫，是之前一直在镇子前摆摊的比尔大叔，他大概五点左右会过来接我们，”他轻声说，“我们还有一会儿来收拾行李，今晚就能离开了。”
“离开……”哈德琳似乎看了他一眼、但视线就像她的声音一样疲惫无力，“去哪？”
“诺森伯兰，”关于这一点、哈伦已经想好，“那边也有贵族人家的庄园，我可以找点事做。”最好是能当个铁匠。哈伦这么想、却不敢强求，在哈德琳出生前他们家还算是衣食无忧，而这一切都仰仗于父亲出色的打铁技艺，哈伦知道自己望尘莫及。
“那个……我看看还有哪些东西、都带上。”此刻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哈伦替哈德琳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
其实哈伦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被他变卖光了，只剩几件说厚不厚说薄也不是很薄的衣服还值得一带、其他的就只有难以下咽的面包和一两壶水。期间、哈伦不断地在用“这会让旅程更加轻松”来安慰自己，他知道不能把这样的现状告知哈德琳、但强颜欢笑也确实无比艰难。
马车夫比尔准时到了，因为正好是要去诺森伯兰拜访亲人和运送货物、再加上大家都是熟识，比尔很善良地只收取了很少的报酬、还帮助哈伦将哈德琳安顿在车上。去往诺森伯兰的路途遥远而坎坷，用比尔话来说这也是相互聊天解闷、还有个照应。
“这是你最后一天待在镇子里了，要不要再多看看？”比尔将马车赶至镇大门，停下了脚步，“我虽然还会回来，但看你的样子、是打算永别了吧？”
“……是啊。”哈伦回过头，他曾做过无数次就此别过的心理准备，然而当镇门口的邮筒、小喷泉里的金鱼、糕点房里的面包香和镇长屋前大鹦鹉的聒噪同时侵入他的感官时，心中满满的不舍却再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似大海汹涌。
十七年、他在这个镇子待了十七年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最终让他不得不挥手告别。哈伦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之自己的保密、没有人前来送行也是意料之中。
……玛丽安……
哈伦喃喃着、又想到了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他俩同岁、作为富家小姐的玛丽安却从来不像其他富贵人家那样嫌弃他。哈伦仍记得少女那一头黑色的齐肩短发、黑色的亮澈眼眸，还有那温柔而活泼的声音。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悲剧降临得如此突兀。就在二人十三岁那年，玛丽安在一次骑马课上被发了性子的马匹给颠了下来，马蹄给少女带来的践踏是那么猛烈，她在医院里昏迷了长达三月之久、却还是没能再醒过来。
哪怕是到了今天、哈伦也仍旧没有勇气去玛丽安的墓前道别。当年少女静悄悄地离开了，现在他也要离开了，而他曾在这里真实存在过的欢笑、哭泣、幸福、痛苦也将随着自己离开而不复存在；那些年父亲铮铮的打铁声、那些年母亲编织的花篮香、那些年和玛丽安一起嬉笑奔跑时淌落的汗水都已如轻烟般转瞬即逝，只留下一声叹息。
哈伦抬起头、远远地看见琼纳斯先生站在街边，在轻轻的点头示意后得到了一丝悲伤的回应。
……再见了。
哈伦在心底向镇子告别，向一直以来都在维持自己生活的琼纳斯先生告别；他不敢再有多少奢望，只愿自己能走得彻底、只愿上帝保佑他前途光明。
“天色要暗了，”哈伦擦擦鼻翼，将酸苦强压下去，“……比尔叔、出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