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笑就笑吧，反正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早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
哈伦看着他，心底却有着一分异样的平静。他现在已经清楚这个萨德温就是萨姆纳伯爵的曾孙，然而他也明白，雷克多的事情跟他无关——仔细想想，自己在回忆里见到的萨姆纳伯爵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萨德温作为萨姆纳伯爵的曾孙，那时候肯定还没出生呢、怪他有什么用？
“我并不觉得这很好笑，我说过了、我只替你感到很惋惜。”哈伦的语调很慢，几乎完美的隐藏了自己波动的心绪，只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惺惺作态！简直恶心！”然而萨德温并未因此而冷静些许，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悲苦而寂寥的笑，满满的全是恨意，“如果不是七十大寿时，从厨房蔓延出来的那场大火烧死了我的曾祖父、祖父和我的父亲，只留下我一个人逃出来，我今天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啊？我会需要靠给你们这些贱民做饭来养活我自己？”
“可你的确厨艺很好。”哈伦小心地说，“比赛的时候或许你真的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可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我也看在眼里，那已经很厉害了。”
“可我本不需要做这些事！”萨德温突然怒吼起来，“我的叔叔们，他们平时对我那么好，却在火灾之后眼都不眨，一下子瓜分了我家的财产……我是萨姆纳伯爵唯一的曾孙，那些东西哪怕被烧成灰了也应该归我所有！他们呢？就欺负我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由分说就把财产全部拿走、把我一脚踢出了门外！凭什么？而你们……你们这些贱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为了养活自己什么工作都干过，最后成了一名厨师学徒。那个带着我的混账对我总是打骂，我也都忍了、可我慢慢的发现，他好像格外不喜欢我，好像想要格外作贱我一样……你能想象是为什么吗？”
哈伦没有说话，但他其实猜到了一些理由，却明白自己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比不上让萨德温自己诉说。
“因为我以前是贵族的人啊！因为我以前跟他们的地位不同啊！”果然，萨德温说出了缘由，“他们曾经遭受过贵族的压迫，我认、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怜，可是关我什么事？是我压迫的他们吗？他们没有勇气去反抗那些比自己强大的人，反倒是抓着一个什么也没做过的、却出生于贵族的孩子，把自己曾经受到的压迫全数转移到他身上！懦夫、贱民！我就要让你们知道，等我东山再起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全跑不了！”
“……”
哈伦听完、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对萨德温的厌恶却没有先前来的那么深刻了。
他也是一个为自己奋斗的人啊……但如果这样的人东山再起，想必是不会放过那些平民的吧……
一切不过都是恶性循环罢了。
哈伦心中深感苦涩，但他也明白萨德温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于是让自己恭敬地弯下腰去，语气平和而谦逊地说道：“大人，我想购买您手里的那本菜谱，还望大人可以同意。”
“嗯？”
萨德温一愣，他没有立刻说话、只在静静的盯着哈伦半晌后，才蓦然发出一声冷笑。
“你的主人有没有夸过你很聪明……这么会去猜别人的心思。”
“回大人的话，从来没有。”哈伦不知道，这算不算在撒谎，可他还是这么说了，“大人，您想要这本书无非是为了金钱，我没有太多的积蓄，只能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礼物来和大人进行交换。”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打开后双手奉上。萨德温冷冷地瞄了一眼，只见里面金光璀璨，有不少镶嵌了宝石的小饰品、按价值来算已经远远超过了这本人皮书。
然而萨德温却是愤愤地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视线淡漠地从哈伦身上扫过：“你是为了那个蕾贝卡来的吧？”他说，“为什么……你要怎么帮她？”
“一起共事、总是要同甘共苦的。”哈伦答得坦然，然而这话却像是激怒了萨德温一般，他的情绪一下子便失去了控制，他高高将那本人皮书举起、眼看就要直接扔进小溪里去！
“那你就跟她同甘共苦吧！”
萨德温大喊着，但哈伦即刻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将那本书从萨德温手中打落！万幸的是、那书没有直接落进小溪，而是掉在了略有潮湿的河岸。
萨德温怒火中烧，他一把扯住哈伦的衣领、挥起一拳便要狠狠砸下！然而那动作在哈伦的眼里却看起来有些缓慢，他伸手完美地格挡住了萨德温的一击、继而回忆着乔蒂战斗时的身姿，一脚飞快地探入萨德温的两腿之间、勾起他的后膝盖用力一踢！
“——啊！”
萨德温惨叫一声，重重地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却还是不肯罢休。只见他迅速翻身爬了起来，随手一抹脏兮兮的面容、一下又冲了过来！
哈伦盯着他，不得不说他此刻的确有些紧张——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他挥手挡开又一记重拳，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微微屈膝下蹲，准确地用肘击打在了他的侧腹之上！
这是一个人最为柔软的地方！哈伦没觉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然而萨德温却是踉踉跄跄地后退好几步，一下跌坐在地，“哗啦”一声呕出了一口半透明的胃液。
哈伦没有追击，只站在原地有些怜悯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等萨德温吐得差不多了，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俯身捡起了那本人皮菜谱。
“……世界上拜高踩低的人占绝大多数，但即便他们占了绝大多数，也不能证明拜高踩低就是对的。”他垂下眼睑，语气中有一丝悲哀，“对于你的遭遇、我真的感到很遗憾……你本不该受这些罪的。”
“别圣母了！弱肉强食，如果没有你的主人撑腰，你现在难道敢跟我作对？不过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说的对，”哈伦忽然笑了笑，“狗仗人势……虽然我讨厌这样，可我如果不这样，那我可能连今天也活不到。”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相互矛盾的，就像古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古人却也说“姜还是老的辣”；现在的制度即便让等级被划分的那么明显、即便造成了那么多看似闹剧的悲剧，却也有更多人在依附着这样的制度而活着……而这些人，本身就是什么都没有做错的。
哈伦定了定心神，他留下了那一袋珠宝、拿着书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