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大雨，像是一次对这么多年积压怨恨的一次彻底的宣泄，轰然的雷声、像是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颤抖悲鸣。月哭馆外，狂风嘶吼、暴雨如注，花园里白色的笑话被打落一地，仿佛是生命的阑珊、引得人只能哀哀地叹息。
蕾贝卡哭了很久，此刻、她似乎是哭累了，正软软地坐在床上，两手环抱着那本人皮书、静默的模样似乎在想些什么、又像是整个大脑都空白了一样什么也想不了。哈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坐在她身边、以沉默相对。
过了许久、蕾贝卡才开口说话。
“……我以前、每天都很高兴，虽然知道自己其实帮不上爸爸妈妈的忙，可他们看到我时就会笑，他们一笑、我就高兴。”蕾贝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嘶哑，仿佛连声带的震动都让她精疲力竭，“他们说我很可爱，说我以后会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说他会把我当成小公主……我从来没当过公主，但他们这么说了、我就很期待。”
哈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蕾贝卡没有看他：“我觉得公主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因为一家人都住在大城堡里……其实不需要是大城堡，只要住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好，就算时不时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也很快就会和好如初……因为大家是一家人，不仅仅是血缘关系、心里也有彼此，不管走了多远、都知道一定要回到这个地方来。”
哈伦心里微微一抽：“这是每个家庭都向往的，只要有家人在、就不会是孤独的。”
说到这里，哈伦自己也有些难过——他也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候啊，妈妈没有死、爸爸没有染上恶习，即便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也从未动过要放弃哈德琳的念头。
那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妹妹……除了她、自己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蕾贝卡缓缓低下头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在房间里点壁炉吗？”
哈伦一怔、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啊，因为冷……所以我才点火的。”蕾贝卡盯着那火苗，“每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魔力就流动得不是那么快了，虽然影响不大、可每当我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难受。”
哈伦垂下眼眸，他想到了尤妮那略略低于常人的体温，也不敢明言。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有家、有家人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冷了。”蕾贝卡轻轻地说，“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如果我还活着、还家人的话，我明天做什么样的菜式给他们吃呢……我想过很多很好吃的东西，可是每次做菜时、我总是不自觉地把它们全部毁掉。”
哈伦说：“不管你做什么，唐先生都会吃的。”
“这是件好事吗？”蕾贝卡叹了口气，“不管我做什么先生都会吃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每一天……这件事都在提醒我，我是个僵尸、我已经死了。”
蕾贝卡缓缓起身，她拿着那本人皮书走到壁炉前，伸手将它扔了进去。
人皮的材质本不好烧，加上它有些潮湿、所以花了几分钟才燃起火来，渐渐地愈烧愈大。那本书在火焰当中慢慢变得扭曲，橙红色的火光包裹着它，倒映出和蕾贝卡、和雷克多一模一样的颜色……终于败落了下去。
“……哈伦……”
良久、蕾贝卡才回过头来，泪水充斥着眼眶、饱含无尽的悲伤。
“哈伦……我再也没有家了。”
那是如此悲痛的言语，用蕾贝卡原本稚嫩的声线说出来、更是让人心痛不已。哈伦望着那双眼睛，听着窗外的大雨倾盆，想象着被雨水远远连接起来的、原本从来没有交界的天与地，思绪蓦地回到了哈德琳身亡的那个夜晚。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电闪雷鸣，在哈德琳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喝下那壶药水，他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也会在那天走到尽头。
然而没有，这几乎有些可笑。时至今日、哈伦依旧为了一个卖身契而苟延残喘着，他也感到疲累、感到难以为继，却渐渐地不再孤独。蕾贝卡的眼睛如水晶般明澈，就连那份痛苦也变得晶莹剔透。
他看着那双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可以做你的家人吗？”他带着些微的笑、问，“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成为你的家人、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要回到你身边。”
蕾贝卡一怔，眼中的光芒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我已经死了，”她近乎绝望地说，“你还活着，你怎么能……怎么能去和一个死人做家人呢？”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哈伦不禁哑然失笑，“我想和你成为家人，因为我在意的只是我面前的这个人——并不关乎你的身份、你的存在、你的名字，我在乎的、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你’。而我说的也完全不是‘要求’，它就是一个‘提议’、一份‘邀请’，因为我不想让你为难，我只希望你做出的决定、都是‘自己的’决定。”
蕾贝卡错愕地看着他，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很快又垂下头去。
“我不会死，但你总有一天你会死，”她这么说着、像是在试探，“如果、如果你死了的话，我不就又失去了家人吗？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折磨自己？”
“你一直相信唐先生的、我也是，”哈伦笑，“我觉得他至少能保住我不死，而如果我死了、基本就是因为他取走了我的灵魂……不还是能和你在一起吗？”
哈伦小心翼翼地上前，他握住蕾贝卡也是稍显冰冷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让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蕾贝卡没有避开，只颤抖着声线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明明……我明明对你说过那么过分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哈伦伸出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温柔地将蕾贝卡揽入怀中，“……我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
蕾贝卡抽了抽鼻子，她像是忍耐了太久太久，在拒绝了那么多的善意之后，这一次、她终于也伸出了手，缓缓抱住了哈伦的脖子。
“……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