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告诉你,决定互通商贸的两位领主,一个姓温克尔、一个姓萨姆纳呢?”
哈伦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将近有半个月了,但他对这两个名字确实记忆犹新,并且由这两个名字可以顺理成章地联想出另外一个名字。
“……雷克多。”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领主之间互通商贸的前提,是因为杀掉了蕾贝卡的父亲雷克多?”
唐瑞丝没有说话,但她的这份沉默却是最好的回答。
哈伦只觉得额角冒汗,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愣愣地看着天际,仿佛那尽头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过了许久,唐瑞丝才轻轻叹了口气:“哥哥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在占卜清楚过后,他不能说支持、却是理解萨姆纳伯爵的做法的。”
“可这是个闹剧……是个黑锅呀!”哈伦颤抖地说道,“萨姆纳伯爵将他的失误全部归到了雷克多头上,他逼死了蕾贝卡一家!”
“但也正是他们一家的死,拯救了更多平凡的小家庭。刚刚我跟你说的少年,你自己也清楚他并不是唯一的受益者,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因为商贸互通才抓住了一次存活的机会。”
哈伦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可这件事情是错的。”
“是错的。但当两件错事摆在面前,自己又必须选一样去做的话,也只能选轻的那件错事了。”唐瑞丝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暗淡的光芒,有些像是无奈,“如果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就好了……但当我说出这样的企盼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
哈伦看着唐瑞丝小姐:“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哥哥告诉我,你在蕾贝卡的这件事情上处理得不错。他对你虽然多加赞赏,但我总觉得、不把一些深层次的东西告诉你,对你来说总是吃亏了的。”
“……深层次的东西?”
“人有时候真的会被逼无奈,”唐瑞丝悲凉地笑了笑,“‘两害相恒,取其轻也’,这个道理,哥哥比所有人都要懂。你是他身边唯一的一名人类仆从,和那些女仆不一样……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懂,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替哥哥多担待一些。”
哈伦不禁低下了头:“唐瑞丝小姐……您太高看我了。”
唐瑞丝没有说话。
哈伦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却也没有按捺住好奇心:“唐先生以前是经历过什么事吗?……也经历过那种必须做出抉择的事情?”
“哥哥做出的抉择太多了,但在些抉择之中、却没有几个是他愿意做的。”
哈伦有些疑惑:“可我听尤妮说,唐先生的权势力量都十分强大……是强大到可以呼风唤雨的那种,和你说的也不是很像啊。”
“你以为哥哥是怎么获得这样的地位的?”唐瑞丝转过脸来,神情中混杂了悲苦与坚定,“哥哥一开始也只是个平凡人,是他做出的抉择把他堆到了现在的地位,而并非是因为有这样的地位才带来各种抉择,这样的因果关系你不要搞反了。”
哈伦似懂非懂,只轻轻点了点头。
唐瑞丝再度移开视线:“唉……我算是知道哥哥为什么要把你收在身边了,但我觉得,他这么做、对你的好处要远远大于对他的好处。哈伦,我希望你不要也让我失望了。”
“也?”哈伦抓住了关键,“曾经有人让先生失望过吗?”
“有啊,那也是个男仆。”唐瑞丝嘲讽地一笑、说道,“哥哥很信他,他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哥哥。那时候、哥哥身边的仆从只有他一个人,比起主仆、他们更像是兄弟、像是朋友……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却差点毁了哥哥的大业、差点害死了哥哥,连我的这只眼睛也是被他挖掉的。”唐瑞丝捂住自己那只银色的眼眸。
哈伦大吃一惊:“他能做到这些?一个仆从竟然能得到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并不是力量,而是形势。”唐瑞丝说道,“他选择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或者说、是第三面。那时的形势如此,我们都没有办法,他如果不伤害我、就不能拖缓哥哥的脚步;我如果不被他伤害、他就依旧能够维持和我哥哥表面的普通关系……都是一物换一物罢了。”
哈伦怔怔地听着:“……我不太明白。”
“我知道,如果你现在就明白,我会觉得你很危险、然后杀了你的。”唐瑞丝忽然冲哈伦明媚一笑,她跳下天台、却站在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扫帚上,缓缓地漂浮着,“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哥哥是一个很孤独、很寂寞的人,整个月哭馆能够有独立思维的、不受他控制的,说到底其实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几天好好想想、以后多陪陪哥哥。”
哈伦愁眉深锁,这件事对他来说难度系数实在是太高了,但他不想回绝掉唐瑞丝,只恭谨地点了点头。
“是,唐瑞丝小姐,我会的。”
然而唐瑞丝的脸色却忽然暗了一分:“你这么答应我的时候……样子真有些像他。”
她这么说着、却没再做出任何的解释,只踩着自己的扫帚,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哈伦一个人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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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月哭馆里的事情差不多都被塞西莉亚给安排好了,这次唐先生的外出预计会是在三天左右、最长不会超过五天。然而令众人深感意外的是,在唐先生离馆期间,负责整个月哭馆运行的并不是资历较深的其他人,而是刚来月哭馆不过两个月的哈伦。
哈伦在听到这个安排时,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会做地不好。只是在尤妮的鼓励下终究也没有推辞,只点头答应了。
(那么、我们就先离开了,接下来的几天就需要你们独自面对。)
夕阳西下的时候,塞西莉亚在本子上这么写道,
(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只平常地的过日子就行了。)
“是。”
哈伦和一众女仆们在月哭馆门口站成一排,恭敬地送唐先生、唐瑞丝小姐以及塞西莉亚离去。
月上柳梢,逐渐变得浓重的黑暗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哈伦目送着那三人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们像是渐渐投入了黑暗之中;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像是自己在缓慢地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