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我为剑，你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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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翼鑫察觉了有外人侵入，而李孟秋自杀殉剑之前，这个时间段，李叶恩还在和敌人打斗，苦苦支撑。
李叶恩无法察知“刻印界”的异常，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双臂被划开无数伤口，血液随着他的格挡动作冲破创口，五指间已满是自己粘稠的血液，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剑，肩上的砍伤与身前深浅不一的伤口更是无时无刻不在警刺他的神经，气力虽因失血过多而绵软，可越来越尖锐的疼痛却令他变得愈发的清醒。
他还没有放弃。
骷髅士兵又是一击扫向脖颈动脉，格挡开，刺击剑从肩膀上处划下，在李叶恩的侧身留下了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
伤口不深，没关系！
骸骨手臂反手一带撩向李叶恩胸前，仪剑略长无法回转，李叶恩直接弯曲左手挡在身前，手臂上由左向右顿时又是一道创伤。
刺击剑过于锋利，划撩的伤口都很细反而血流不多，没关系！
每一处增加的伤口都在吞噬着李叶恩的体力，可李叶恩几乎是在用自我欺骗的方式不断地说服、鼓励着自己，你没有事，你还可以继续！
他仅仅是靠着心中想要守护什么的执念，驱使着已经疲惫至极的身体，与敌人一剑一剑的对抗，这一刻的他是那样地不顾性命，拼死战斗。
唐暧说得对，他从骨子里就是这么一类人，冲动、热血、充满正义感，虽然对恐怖的事物有着畏惧，但当被逼到绝境时，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纵是再怎么孱弱的身体，也会爆发起来，以命相搏。
只有在这一刻，自己才真正地脱茧羽化，自己才真正地做成了一个勇士吧，虽然本领低微，却有着一颗守护他人、绝不屈服的内心。
李叶恩丝毫也未曾察觉，自己嘴角边那一瞬间上扬的弧度。
他几乎是在凭着本能挥剑了，坚持住，坚持住！李叶恩不停地默念着，只觉得剑光都变得越来越刺眼，胸膛像是要炸裂开来一样，肋骨下面每呼吸一口空气都疼得厉害，眼睛中甚至隐约可以看到金星，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冲击着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的血在燃烧，连带着所谓的恐惧、畏缩一并烧成了灰烬，而在那其中居然还有着一丝酣畅淋漓的爽快劲，真棒。
[为什么没有再一次逃跑呢，我的王……]
——因为，我无路可退……
抛下自己的亲人逃跑？他做不到！
[可是王现在没有一点胜算的，我被封印在剑内，发挥不了剑魄的能力，这样比剑，我也没有办法帮忙……]
——你已经用印刻在灵魂里的剑技帮助我到现在了……
他或许会死在这里，以死战——战死为结束而已！
剑锋在对拼，在冲撞。
骷髅士兵又抢到了一次攻击的先机，踏前了一步，李叶恩被迫再后退了一步，然后脚跟碰到了此时昏倒倚靠在盥洗台边的静淑。
他已无路可退！
[我的王啊，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还能有一次的话，您，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
李叶恩在内心中呼唤着，没有大喊，没有大叫，仿佛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声应答，可这是他最纯粹、最简单的愿望，是的，他终于发现，他希望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这些声音或许并不是唐暧的声音，或许是他已经发疯，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但他已无暇顾及。为了清醒意识，他甚至咬破了嘴唇，嘴角边品尝到粘稠的血腥味，脑海中似乎能听到理性破碎的声音。
骷髅士兵再一次的将刺击剑袭来，目标直指李叶恩的小腹，剑尖甚至都已划破了他的衣服，这一下若是贯穿，怕是身后的沈静淑都要被波及。
李叶恩看着敌人闪着寒光的剑锋刺向自己的身体，脑海里忽然间一片昏沉，什么怯懦、什么念头都被一下子驱散地干干净净的，而在下一刻，他的大脑却清晰明亮，带着无法念想的空白，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发疯也好，战死也罢，好像都无所谓了。
当刀锋入骨不战则亡背水争雄有进无退之时——
他发过誓的，发誓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的。
——唯勇者，不惧战。
“李家人的血，永远是热的啊！”
这声爆喝自李叶恩的口中迸出，为他带来了最后一次的全力驱动身体，他挥动手臂，再没有防守的动作，面门大开，他将手中的仪剑高举过头，拼尽全力的砍下。
搏命的打法！
若果对面的敌人还留有血肉的话，不知道此时会不会露出嘲讽的笑容呢？所谓刺死砍伤，所谓直短圆长，骷髅士兵的刺击绝对会比李叶恩的挥砍更加致命，划过空间的距离也更短，自然会先行命中……
突然一声响亮而又尖锐的呼啸划过室内狭小的空间，空气中似有冲击的波团，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朝着骷髅士兵的后背直击而来。
发出怒喝、精神紧绷的李叶恩根本没有听到这声异常，骷髅士兵却是察觉到了那阵响动，它循着本能地判断了威胁等级，硬生生地收回了差一点就能刺入李叶恩腹部的刺击剑，侧身一避先躲开了空气中看不见的打击，随后再将刺击剑送了出去。
浪费了时间，错过了最佳的刺杀位置。
仪剑的挥砍先至！根本不适宜用作肉搏的仪剑全力地劈砍而下，击打在骷髅士兵的左肩胛骨上！
[只有你，才是我的王。]
“只有我，才是你的王。”
那一瞬间仿佛有光华爆散，李叶恩在耳畔边听到了少女的呼唤，那是唐暧的声音！仪剑在诉求，仪剑在怒吼，少年和少女的声音再次合而为一，如同他们第一次面对敌人时的那样。
因为他们是，剑魄少女和藏剑少年！
仪剑喷涌出风息，少年喷薄着血性。经过千锤百炼的剑器的光色，有一种黄铜的质感，闪烁着高贵、狂野和傲岸的神气与杀意。仅仅在那一刻，日月星辰在剑体上奔跑，像火舞风蹈般泼泼辣辣的怒吼，以柔弱的少年的精神和脆弱的少女的剑体，顽强的倾吐出一种建立功勋和短兵相接的渴望。
纵是仪剑，亦有不可相让之时，为了拯救自己的君王，就算劈到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纵是少年，亦有不可退缩之时，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就算战到身死命丧，又有何悲？
仪剑，裹挟着风息，重劈！
一力降十会，力劈华山！
伴随着两声骇人的声响，这场战斗终于迎来了终结。
一声轰然，骷髅士兵被砍劈直接粉碎，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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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重要的是另一声——
沉闷而又压抑的“扑哧”声，骷髅士兵在被粉碎前最后的一击还是送了出去，刺击剑生生贯穿了李叶恩的身体，鲜血喷溅，被刺穿的那个位置，竟是肝脏！
剧痛搅动着内脏，血液翻涌进胃袋，李叶恩猛地咳嗽了一声，伴随着大量吐出的鲜血，砍倒了骷髅士兵的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膝盖，颓然跪倒在地上，身下迅速蓄积了一滩血迹。
啊啊，这种伤，救不活的呢。李叶恩居然还有心对自己的状况品论一番，他竟是笑了，至少，他保护了妹妹静淑没有受伤。
他偏过头去，看到妹妹靠在盥洗台边，虽是昏倒，但并没有其他异常。
然后，他看到了一阵闪光从砍断的仪剑中显现，名为唐暧的少女终于现出了人形，可光包裹着少女，她无法真正地“来到”这个世界。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吗？还是说，我已经在看见走马灯了呢……”李叶恩悠然地笑着，他拼尽全力地伸出手去，拼命地、拼命地，触碰到了那一圈光。
光彩崩散，宛如粒子的喷泉，化作繁复的晶莹，少女再次拥有了实体，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李叶恩的手。
只要契约的意念还笼罩在两人心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永远存续在剑与血的交融之间。曾经以为失去的依恋，仍然存在，两人想要全力守护的，也必将永恒。不管天上地下，不管黑夜白天，不管生存死亡，不管是长久守望还是执手偕老，只要还有人在一同坚持，那就是一种幸福。
所以，他们终究冲破了隔阂，再次相见。
“王。”唐暧跪在了李叶恩的身边，她的衣服浸染了鲜血，可她毫不在意，“没能帮上您，我真的，是个失职的剑魄……”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如果不是你的努力，我大概根本无法战斗到现在的吧。”
“可是，可是如果我能更早一点出来的话，王，一定不会受伤……我真的，很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我之前拒绝了你，也伤害了你。”李叶恩说道，他指了指一旁的断剑，“弄坏了你的本体……这把剑……我很抱歉……”
“剑格是我们最大的依存，但剑魄少女最重要的，并不是剑格。”唐暧扶起李叶恩的身子，她努力地笑着，“而是你啊，我的王。”
“真是的，我说过的吧，我不姓王呢。”李叶恩也努力地做出笑容，“好吧，我知道，你一时半会也无法直接喊我的名字……所以，就换个称呼吧……抱歉呢，这么任性的要求……”
“您的愿望就是我的宿命，王……我是说，主上。”
“这个称呼听来舒服多了呢，啊啊，抱歉，我是想说……咳……”李叶恩的胃袋开始翻涌，那是血液从创口逆流回了内脏，“我们一直在互相道歉呢……唐暧，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是的，主上，我在听。”
“请让我当你的藏剑吧，唐暧，虽然我是个这么没用的人……但我还是厚脸皮的这么拜托你……”李叶恩的嘴角咳出了血沫，“你愿意，接受我这样的藏剑吗？”
“我愿意，我的主上，只有你，才是我的藏剑。”
“不要哭。”李叶恩觉得有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看不清楚，他举起手臂，想要为唐暧拭去泪水，但几乎无法支持，“不要哭，在最后还让女孩子哭泣，那我可是会良心不安的……”
“我没有哭，主上，您一定是累了，才会看不清楚。”唐暧抓住了李叶恩的手臂，抵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鲜血涂抹过少女姣好的面容。
“……对不起。”李叶恩的手臂在丧失力道，“原谅我，又让你孤独一人……如果可……以的话，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沉重的眼皮再也无力支撑，他闭上了眼睛，丧失了力量的手臂颓然落下，在积蓄着鲜血的地板上微微溅起了细碎的血珠。
唐暧抱紧了李叶恩的身体。
“我不会孤独一人的，我的主君，我无法独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与您同生共死。因为，我是您的佩剑。”唐暧的泪水滑落过脸颊，却带不走那片血迹，她坚定了神情，拨开了李叶恩的额发，低下头去，“而您，则是我的君王。”
她吻住了李叶恩溢着鲜血的嘴唇。
她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在了这一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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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转生的境界上妄图抢夺死之国的住民！？
一个低沉到几乎能让人将呼吸窒闷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洪亮如同迅疾击碎苍穹的惊雷。
唐暧停住了动作。她抬起头来，面容坚毅——她将李叶恩死死地抱在怀中——声嘶力竭地喊叫反驳：
“他是我的主君！他是藏剑之王！他并没有死去，我不会将他交给你！”
——是谁，胆敢拒绝死神的邀约！？
只一瞬间，现实的景象变化成了无以言表的幻境。无边无际的异世界，没有天地，没有界限，闪烁着色彩的空间内唯有唐暧抱着李叶恩那孤单的身影，她倔强地抬起头，毫不屈服地望向显现在虚空之中的神圣之物。
——是谁，狂妄地宣称自己是剑魄之精魂，藏剑之帝王？
雷鸣般的声音是从一条无从形容的巨龙的喉咙深处发出，那是真正的龙，东方的龙。它头可擎天，爪足间奔腾着如通红火焰般燃烧的祥云，赤目闪烁着精光，绵延的身躯仿若巍峨的山脉，星路河图在它的身后铺展，注视着这片东方大陆上每一个渺小的灵魂。
“龙神啊，掌握着真理与万物的龙神啊，你也期待过的吧，期待着出现一个真正的藏剑之王，那么便看着我吧，看着我的主君吧，我们，最终必将登上那决然的顶峰！”
——没有人可以不死，你在诅咒你的君王！
龙神吞吐着口中的金珠，它长长的龙须轻柔地摆动，它傲视着日苍月穹，吸纳着经天星海。在这里，彼岸涅盘同随着亘古长存，死生永寂相伴着不湮不灭，龙神并不会使用蛮力强逼，它见证过无数的挣扎，它旁观着无数的命运。
唐暧露出了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纯净笑容，她仰面看着龙神深沉似海的巨眼，毫不犹豫地回答：
“即使如此，我也要救他，哪怕，我将为了主上，奉献出我的所有！”
——你将与过去年月里我所见过的所有那些单纯而又愚蠢的剑魄一样，最终在悔恨的泪水中死去。
龙神庄严地说道，它的声音在幻世的境界间轰然作响，回音荡绝。
“为了主上，即使是让我死去，又有何妨？”
幻世的境界崩溃，现世的景象回归。伴随在其中的，是龙神一声悲悯的叹息。
一阵闪光爆发，淹没了这间小小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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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对大部分人来说，依然是个平凡无奇的日子。
那一夜，对一些人来说，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那一夜，李家老宅燃起了大火，但真正对此事有所关注的，也无非是近旁的一些居民，以及赶来的消防员和医护人员罢了。
若从空中望去，和整座城市那灯红酒绿的色相凡尘相比，那一处火灾不过是星火点焰，恰如被隐藏于常世之后的、藏剑们的战斗与命运一般，遗世独立于人类之外，渺小、单薄、脆弱的，几乎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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