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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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翼鑫从沉睡中猛地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躺在一处简陋而又破旧的木板床上——好吧,或许这玩意根本就不是什么床——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不过是个仅仅只有四、五平方米的小隔间,他形单影只,没有见到其他什么人。
这里是哪里?石翼鑫昏昏地思考道,想要坐起身来,一阵疼痛几乎撕裂了他全身的神经,他完全是凭着本能才将痛呼压在了喉里,该死的,他可不想在不清楚目前身处何处的情况下胡乱引来注意。
疼痛?他警觉道,随即回想起来,伴随着的是一阵压抑的苦笑:哦,对的,是那个可怕的老藏剑自杀时掀起的恐怖灵能风暴给他留下的无数的割伤。
他勉力坐起身来,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
石翼鑫略微感到一丝疑惑,他的记忆中似乎有着一些断层和缺失,可却并非仅仅是因为身上所受的伤导致。他轻轻地摆动了一下手臂,感受对自己身体的操纵性,随即感到了一阵酥麻。
药物!
石翼鑫猛地惊觉,就在他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柔和的歌唱声,随即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好吧,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该察觉到的,毕竟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治疗,他只是一时间有些无法思考,或许这也是体内那些压抑着他的肌肉活性,并让他昏睡的药物的缘故。
石翼鑫并不会为了“蒂拉对他使用了沉睡药物”这件事而感到生气,或者不如说,他觉得这反而是自己这边的过错,毕竟之前无数次来接受治疗都是在夜晚,同时也是直接离开,并不存在碰见普通人的问题。
但昨晚他逃回这间教堂时的情况却和以往不同,他的伤太重了,虽然在对战李孟秋的时候没有表露出来,但心脏被捅了一个对穿难道能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吗?更别提最后被那强大的灵能风暴割裂出的伤口了。
或许是为了方便治疗,蒂拉在给他包扎伤口前给他喝下了一些调配的药物,导致了他的昏睡和一些记忆的缺失。
可反过来想想,蒂拉并没有将他直接赶出教堂,而是允许了重伤的他在这里休息,这不就已经是非常大的恩惠了吗?
这个小隔间里非常昏暗,唯一的光源是那个打开的小视窗,石翼鑫猜这是蒂拉要赶着准备弥撒,因此忘记关上,结果透进来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帘和意识,将他从沉睡中提前唤醒。
他悄悄起身,透过那个小视窗,向着教堂内部望去。
蒂拉穿着传统的修女服,站在高高的祷告台上,引导着唱诗班开始歌唱,伴随着信徒们的应和,圣歌与钟声向四方荡漾,不俗不媚,可淡可浓,生人远去,信者沉沦。蒂拉那空灵的声线将一丝圣洁与一抹悠远融于歌声之中,诉说着天地万物的轮回与星辰江河的流转。千百年前有着生命的起源,无限时空里有着追想与期翼,歌声飘扬着大自然的灵动与生机,且听且徘徊,光影不遣散。
啊啊,无论何时看去,蒂拉都是那样的美丽与圣洁,即使是穿着那种朴素的修女服,也不能掩盖她的光辉……
石翼鑫猛地愣住了。
等一等!
他几乎要忍不住一下子猛趴在小门的视窗上朝外瞪视,所幸在最后一刻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然撞上门扉的声响一定会引起外面的注意,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
蒂拉她,没有穿着那套“圣葬礼袍”!?
对了,今天有弥撒,蒂拉昨夜那么晚还要为他进行治疗,想必会睡眠不足,若是今早稍稍起迟一点,各种准备工作一定会显得手忙脚乱,这才会有着这些小细节上的各种失误吧。
而且,当要面对普通人的时候,蒂拉自然不可能穿那套看起来完全属于离经叛道造型的“圣葬礼袍”,而只能换上普通的修女服,她将自己留在了这间告解室里,在外面主持着今日早晨的弥撒。
但看来,蒂拉一定是算错了要让他保持沉睡所需要的药剂当量,或者也有可能是她低估了食尸鬼的身体对药物的抵抗性,而忘记了关上小视窗则导致了光线可以透入这间告解室,照上了他的眼睛——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让食尸鬼在这个时间点苏醒,都绝不可能是蒂拉的预定!
没有穿着“圣葬礼袍”的蒂拉,是无法抵抗他的。
外面那些不过都是些普通信徒,没有任何具有能力的人,冲出去,冲出去拥抱住蒂拉,亲吻她,蒂拉一定会反抗的,可是那没有用,折过她的手臂,撕裂她的衣服,把她拥到怀里,哦,台下的信徒这个时候会开始骚乱,虽然已经没有了尸鬼,但用影刺解决掉那些普通人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然后——
蒂拉会怎么看待他呢?石翼鑫在脑海中模拟着接下来的场景,却又猛地对做出这些事情后会带来的后果猛地一惊。
会恨他吗?似乎蒂拉从一开始就是恨着他的。还是说会责骂他呢?可蒂拉从来就没有对他温柔过啊。如果一定要说最严厉的惩罚,那便是再也不会关注他,再也不会救治他,放弃两人最后一丝的联系,彻底地、变成陌路人一样吧。
他不要这样!石翼鑫几乎咬碎了牙齿,不可以,自从八年前的那次事件开始,他就已经舍弃了无数珍贵的事物,可是,只有蒂拉,是他无法舍弃的啊,因为,蒂拉可是他的……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石翼鑫苦苦地思考着,他的目光从告解室那扇小小的视窗内透出,几乎要带着灼热的渴望。啊,既然这样的话,干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把蒂拉,彻底地变成他的私有物如何?
冲出去拥抱住她的时候咬碎她的喉咙,吸干她的血液,将她的尸身吃掉,吃的干干净净,化作自己的血肉,变成自己体内的另一个尸鬼,这样,就可以永远,永远也不会分离了。
是的,他可以这么做!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他稍稍推了推告解室的小门,发现是从外面被锁上的,不过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法力或灵能波动,想来只是普通的锁头,拦不住他的破坏。
石翼鑫舔了舔嘴唇,他微微摆动着手指——这是他做出决定并将要实行时的习惯——稍稍跨出了步伐,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爆发的姿势。
有风吹拂,或许是穿堂风吧,潜进了这间狭小闭塞的告解室,翻动起一旁书台上一本毫不起眼的记事本,发出轻微的、似乎细不可闻的书页卷散声,让石翼鑫的目光不自觉地为之转移,然后,他愣住了。
记事本明显是被原主人匆忙中遗忘在这里的,记录的钢笔还放在本中,也正是记录的最后一处,穿堂风恰能将页面翻到此处,石翼鑫的眼睛有着远超人类的可视能力,即使这间昏暗的告解室仅有一处细长的门眼投入光源,他也能清晰地看见记事本上的每一个字。
他几乎是一目三行地,快速地扫视过那段记述。
“奥格……石翼鑫……他今天又是满身伤痕的来到这间教堂,为什么这个笨蛋就不能更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今晚我无法把他赶出去,他伤的太严重了,虽然他是个可怕的、下一刻就可能杀掉我的家伙,可他毕竟是我的……哦,该死的,我不该在这里记述这些事情……上帝宽恕我的粗言,也宽恕我使用这些违禁的药品,我只是想让他睡的更加深沉一点,他一定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石翼鑫愣住了,随后竟有一种快要喜极而泣的冲动。
果然,蒂拉虽然嘴上有着无数的抱怨和抵触,但其实在内心深处,还是在关心着他的!
石翼鑫几乎要为之前在和李孟秋的战斗中发愣怀疑蒂拉的行为下跪忏悔,更有着对刚才居然冒出了想要伤害蒂拉这样的思考的无限自责与后怕,他怎么能,他怎么能想要去杀害这个一直在默默关心着他的少女!
如果谁敢伤害蒂拉,那么就要被食尸鬼杀死!即使是石翼鑫自己也不可例外。
石翼鑫摆动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几乎是带着一丝朝圣的神情,合上了这本记事本,小心翼翼而又谨小慎微的将本子摆回成原来的格式。
他躺回那个冷硬的长椅上,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体内的药物还在发挥着作用,因此并没有醒来。
只是嘴角边,微微挑起了一抹满足的笑意。
做完了弥撒和后续的诸多工作,待等到教堂内的人都散了之后,蒂拉修女才走下布告台,她先行回到自己的个人房间,换上了那套“圣葬礼袍”,而后才走到那间告解室前,她用钥匙打开锁,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石翼鑫刻意地发出了一声“被突然亮堂起来的光线刺到了”的神情,缓缓地睁开眼来。
蒂拉稍稍绷紧了身子。
啊啊,你不用在戒备到穿着那套被诅咒的战衣的,我愿意做你最忠诚的骑士,为你披荆斩棘,石翼鑫想道,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你醒了?”蒂拉用着平淡的口吻询问道。
“嗯?啊,啊,醒了。”石翼鑫假装自己的头脑还有些昏沉,因此左右摇晃了一番,他的视线转到一旁的小书台上,随即伸手指过去,“那是什么?”
他指的自然是那个记事本了,石翼鑫做出要去拿的动作。
蒂拉修女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偏头看向他指的方向,随即眼睛猛地瞪直——石翼鑫一直在偷偷观察修女的表情——她的脸上露出了震惊、懊恼和一丝自责的神情,或许是在暗自惊呼为什么自己会不小心把记事本丢在了那里吧。
“放手!”蒂拉猛地喊道,出手打开了石翼鑫探出去的手,“圣葬礼袍”给这一击附加的神圣性和巨大劲力几乎要敲断了他的骨头。
“好痛!我是伤患哎,你在做什么!?”
“你看了这个!?”蒂拉根本没搭理石翼鑫的呼痛,她只是第一时间把那个记事本拿了过去。
在石翼鑫眼中看来,修女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将那个记事本夺了过来,死死地抱在怀里。
“没有,当然没有看。”石翼鑫装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我不是才醒来吗?怎么可能看过?”
“对哦,也对。”蒂拉小声地嘀咕道,竟是一时有些天然,不像平日里那个冷冰冰的模样。
“那啥,那个本子里面有写什么吗?难道是关于我的……”石翼鑫故意问道,如果能从蒂拉口中得到回应,那一定是能让他高兴到去死也没关系的事情吧。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蒂拉完全是打断了石翼鑫的话,强烈而又明确地表示道,“起来,你还赖在这里不走吗!?你该回去了!”
好吧,看来蒂拉还是在害羞,至少现在是没有办法得到回复的了。石翼鑫想着,还是找着话题试图对话:“那,那么那个新藏剑的事情呢?”
“不用管他,你什么都不用管!”蒂拉将石翼鑫拽出了告解室,一路拍打推搡着他,“走!走!走!出去!回你的老窝里趴着去,目前什么都不用做,等我的命令!我需要你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
“哎我身上还有伤,好好,我走,我走,别推,别打啊。”石翼鑫呼喊着,伤口被拍打的疼痛,可他甘之如饴。
蒂拉几乎是用着全部的力气直接将石翼鑫推出了大门,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就直接反手将门扉关上,轰然的声音顿时惊飞了栖息在四周树木上的鸟儿。
石翼鑫并不认为这是蒂拉不想要告别,看她刚才的举动,明明就是像极了一个被看穿了秘密,然后羞赧到手足无措的普通女孩儿,因此乱了阵脚,只想赶紧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
只有这一次,明明是被赶出了教堂,石翼鑫的心情,居然还是如此愉快。
石翼鑫笑着,几乎想要唱歌出声,他快速地穿过公园的树林,避开普通人的视线,冲回自己的隐藏地,不然他不能保证自己不在中途欢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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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教堂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蒂拉脸上的表情便垮下来了,她冷哼了一声,刚才的演技固然还算完美,不过搭配同台演出对手戏的角色却并不能让她感到欢喜。
算了,姑且也是达成了既定目标吧。她悠悠地想着,什么时候,能让大姐头在教堂里留宿一夜呢?那个时候,蒂拉我一定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演技,而是用最纯真的全部身心,奉献给大姐头……
她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妄想,转身向绘画室走去。
蒂拉修女将记事本翻开,拿出里面的那只钢笔,旋开,探手从笔套内抽出了一张卷成筒状、书写着魔力符文的小卡片——那是一个简单到简直没有什么技巧和神秘性可言,连魔力波动都几乎不存在的小型“起风”术式——将符文伸到一旁点燃的烛台上,任其被火舌舔尽。
这张魔力符文的功能只有一个,那便是与原本挂在告解室门外那个有着繁复纹理的锁头相对应的共鸣发动作用——在石翼鑫醒来并有着想要突破告解室门扉的动作的时候,发动“起风”术式,将记事本翻卷到需要让石翼鑫看到的那一页。
将重伤的食尸鬼留在教堂过一晚,做出一副被弥撒的工作催促因此疏漏了一些细节的假象,以及在记事本的最后添加一些并非真心的记录,都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究竟是谁天真地认为,蒂拉会算错要控制食尸鬼这样强大的奥格进入昏睡状态,所需要保持的药剂当量呢?
又是谁会狂妄地觉得,蒂拉会柔弱到如平日里表现的那样,“不穿着‘圣葬礼袍’就不敢让石翼鑫待在教堂内”呢?
智谋与操纵,永远比蛮力与逼迫,狠戾一百倍而又有效一百倍。
想必,经历了这件事的石翼鑫,会比以前更加忠诚,且不会有任何质疑的去执行命令吧。
蒂拉露出了明媚而又深邃的笑容,走进了绘画室,她换下了那套稍显麻烦的“圣葬礼袍”,转而穿回昨天与宋珺见面时的常服,她将记事本小心地放入一个内阁抽屉里收好,随即拿起了画笔。
清晨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进入这间画室,被柔和成宋珺口中所言的“略显沉闷迟暮的光晕”。
好了,今天又是一个平稳如常的好日子,适合作画,她笑道,在大姐头从扬泉回到临埠,并赶来这间教堂询问事态进展之前,她有着足够悠闲的时间,来将画卷中的紫罗兰,描绘地,更加美丽妖艳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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