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你为何不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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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叶恩选择了先将自己的境况大致叙述一番,无论是他需要找一个具有同样立场的人倾诉一下也好,或者是他觉得应该将自身的状况整理清楚也罢,既然面前的学生联合会会长是宋姐的同伴,那么,便可以信任的将话语全部说出吧。
待得听完李叶恩的讲述后,梁艳不可置信地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奥格’竟然是……你说李老爷子已经……”她大概是第一次露出了稍显苦恼的表情,“见鬼,我在扬泉那里看到的新闻竟然是……该死的,珺珺要难过的……”
“学姐?”李叶恩一愣,虽说之前他也有从爷爷口中听过提起宋珺——但爷爷认识的故交究竟是说宋珺还是说宋珺的长辈呢?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梁艳的目光很清冷,却是不动声色的撇开了李叶恩的疑问,“你的藏剑身份倒是确认下来了,而且,这也是你自己的抉择不是吗?”
“请教我战斗的方法。”李叶恩的目光中满是认真。
“那个小女孩是剑魄,看上去并不是个无能的次品,或者不如说,虽然化作人形是这般小女孩模样,但同为剑魄,我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她的层次。”梁艳往旁边的唐暧看了一眼,浅笑道,“足以称为上品的剑魄,难道会不知道‘意识之海’的使用方法?”她伸手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还是说,她没有对你用过?”
“呃,用过是用过……”
“那还需要旁人教什么?”
“可是学姐,你口中的那个‘意识之海’不过是将基础的知识和概念灌输进我的大脑,而关于实战的部分,根本不可能用那种方式教会的吧。”
梁艳没有立刻回话,她盯视着李叶恩,眼光复又在唐暧那边转了一圈。
唐暧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李叶恩少年,你还不懂何谓‘藏剑’。”梁艳收回探视的眼光,她轻叹一口气,“血缘的羁绊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厚,在与剑魄签订契约的同时,刻画在骨髓里,融合在血液中的那股力量便会觉醒,你的爷爷可是堂堂的‘剑茗公子’李孟秋——与那个小女孩签订契约之时,你就应该具有了足够的战斗技巧和能力。”
李叶恩回想起了他在对战那个骷髅士兵的最后关口,唐暧冲破了剑格的束缚,那一刻他确实是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力量,而那种力量是他根本不曾知晓、也不可能学习的,这便是学姐口中所说的,觉醒的藏剑所带有的能力吗?
那么为什么现在他又变回了这般毫无战斗能力的人呢?李叶恩微微疑惑,随即心中猛地一惊,对了,他差点忘记,为了保护妹妹沈静淑,他和骷髅士兵的互相攻击完全是搏命的打法,自己受到那样的重伤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救得活,他完全可以算作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不是唐暧最后用的“生命契约”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的话。
难道,这是那个什么“生命契约”的关系?
他张开口正要说话,一旁唐暧却悄悄地拉紧了他的手,手指按压间传达着再简单不过的意思:不要告诉旁人主上你签订的是生命契约。
李叶恩险险呛了一口气,他还是太单纯,对认为是同伴的人便不存戒心,可事实上,除了同为藏剑剑魄阵营,以及都认识宋珺之外,他和梁艳之间,本没有什么关系可言不是吗?
唐暧或许有些时候的表现都像个充满干劲的中二少女,但在关乎主上的问题之类事务的处理上,不可谓不谨慎。
不过对面那个女人定然不是可以随意欺瞒的角色,李叶恩一时语塞,唐暧赶忙接过去了话头。
“主上在进入‘意识之海’时……”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出了点意外。”
“意外?”梁艳稍稍不解问道。
“那是在踏入深层意识的阶段里面……”唐暧叙述道,她将李叶恩险些沉沦在意识之海的事情当做方才迟疑的理由说了出来。这不是说谎,因为谎言很难瞒过面前这个精明的女人,不过用一个并非太重要的真实去掩盖另一个更加重要的真实就可以了。
而且,唐暧在简短的讲述中还隐去了一些关于历史和人物的细节,而只说是发生了对进入者的一种反噬和排斥现象。
“哦?”梁艳饶有兴趣地哼了一声,目光在李叶恩和唐暧之间转了转,“似乎,你和你的剑魄,都还有一些可以深究的隐情啊——喂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把你的契约者当小白鼠解剖了。”
原来唐暧听着梁艳的前半句话,直接站到李叶恩的身前护住了他。
“主上是独一无二的。”唐暧倔强地抬头说道,“即使在所有有资格成为藏剑的人中,主上也是最有资格成为王的人。”
“真是标准而又典型的小鬼头想法,认为自己有别于他人,是特殊的存在。”梁艳哼笑着回应道,“正如珺珺以前曾评价过的那样,那无非是狂妄而又自大的产物罢了,说到底,这个世界离了谁不也照样继续转动?”她将耳旁的头发拽了拽,“不过,比起那个,更让我惊讶的是,现在还有剑魄相信着那个关于藏剑之王的传说。”
“该惊讶的是我才对,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可你和你的主君似乎一点都没有去争取王位的意念。”唐暧反唇相讥。
“珺珺为了藏剑所付出的,远比你能想象的要多得多,小鬼。”梁艳眯细了眼睛,似是微微动怒,“不要用你那廉价的想法去侮辱她。”
虽与宋珺那种笑着生气的模样不同,梁艳依然展现出了足够的压迫力,唐暧竟是被逼地稍稍错开了视线,可她并不想服输,嘴里正要继续反驳。
“唐暧你少说两句。”李叶恩打消了自己的剑魄少女继续争论的念头,他转向梁艳,“学姐,我并不知晓那什么藏剑之王的事情。”
“也只有你家的剑魄还把那当回事吧,现在也没几个剑魄还认为那种传说有任何依据。”梁艳不以为意。
“所以我们暂且把这个讨论放下,换回之前的话题吧。”
“是什么?”
“关于教我战斗方法的话题。”李叶恩点点头,“我想要从两位学姐这里学习那种真正的,战斗技巧。”
“我是剑魄,你就算要找人教,也该找同为藏剑的珺珺。”
“那么,我也愿意求得宋姐的指导,当然,需要在学姐你也赞同的前提下。”李叶恩微微一笑,“如果学姐在这里答应,并愿意帮我的话,想必宋姐也不会拒绝吧。”
“难怪珺珺会说你是个有趣且又很敏锐的人,明明只是接触了那么一点时间,你倒是把珺珺的个性看得差不多了。”梁艳的话语很平淡,但也有着谨慎,“不过,你知道拜师的含义吗,少年。为什么要选择我和珺珺?”
“说到底,我经历这些事情不过才区区两天不到,而且也根本不认识其他的同伴。”李叶恩苦笑一声,“既然那个‘意识之海’对我不起作用,那么关于实技的教导,只有向真正拥有战斗实力的人学习不是吗?”他坚定地补充道,“我想要加入战斗。”
“为了复仇吗?向夺走你亲人的奥格,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想要猎杀‘食尸鬼’石翼鑫呢?”梁艳哼笑一声,“我奉劝你不要这么做,用仇恨堆织起来的决意固然可以胜一时之勇,但当复仇的欲望得偿所愿的时候,大部分人通常都逃不过丧失战斗意志与目标的结局,变成毫无理性的杀戮狂。”她摆了摆手,“我并不喜欢铲除曾经的同伴,但现在已经变得疯狂的藏剑的任务。”
“复仇什么的……我也想过,但不是现在。”李叶恩咬了咬牙,还是倔强地说出了口,“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变得像我爷爷一样,可以保护他人。”他顿了一顿,“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
“我对你的目的表示怀疑,少年。”梁艳冷声道,“你既然提到你的爷爷,那么我便不明白,你回来学园的理由是什么。你既然出院,这个时候应该回自己的家,照顾你的亲人——我从那则新闻里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并且安排‘剑茗公子’李孟秋的丧礼才对。”
梁艳当然不会知道这是两兄妹互相关心的结果,她按照常理进行的推测并不能说是错的,但却并不符合实际。李叶恩在最初也是坚持回去老宅的,毕竟,那是人之常情。
他需要好好地为爷爷操办丧礼,并安慰可能陷入悲伤的妹妹——那么他自己便不可以陷入悲伤的低迷之中。
可是他的妹妹沈静淑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与沈家做了交易,以自己再也不回沈家为代价,换取了沈家的经济支持以及对这次事件的后续处理。沈静淑知道,以沈家的巨大权势,无论是老家的修缮还是爷爷的葬礼,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那么她关心哥哥的方式便应该是让已经开学却毫无理由翘课的哥哥回到学园处理相关手续。
两兄妹互相关心的结果,便导致了他们各自在行动选择上的不同,如果不是申有德的突然出现,或许他们还要在医院大厅里为了如何说服对方而苦苦争执吧。
面对梁艳的质疑,李叶恩一时语塞,而一旁唐暧却是不顾自己主上的按压,再次跳了起来。
“你这女人还有人性吗!?各种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哪里会留给我们整理心境的时间。”唐暧是知道自己的主上内心深处是多么痛苦的,毕竟,在医院里,李叶恩那撕心裂肺的哭泣犹自回响在耳畔,她忍不住地大声质问,“主上失去亲人才几个小时,回到学园又遇到了这该死的爆炸事件,他来救人却被你的契约者当做敌人,差点受到伤害!”
“不准说珺珺的坏话!”
“我就是要说,你们就是看不懂真实情况的笨蛋!主上能坚持这样振作且没有向你们发难指责已经是难能可贵,你为什么却要揭开他人的伤口,来问‘你为什么不伤心呢’这样的话呢!?”
少年漫画或动画里那种主角遭遇挫折后情绪低迷,最终被同伴或亲人的陪伴下,听着“不要再伤心了”的鼓励话语,最终振作起来的剧情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少之又少。很多时候,你面对绝境和伤痛,努力压抑自己的悲伤,却不曾知晓在旁人看来,那并非振作,而是无血无泪。
这是何等的讽刺而又无奈呢?
“为什么?因为我需要看清楚,看清楚这个少年的本质和内心!他太冷静了,冷静到让我都不寒而栗。”梁艳毫不介意唐暧的评价,“你自己说的,事态发展的太快了,快到你们甚至都无法反应,那么,究竟要有着怎样的心机,这个少年才能在这里,和我心平气和来请求传授战斗技巧呢?”
“这是主上高贵的品质!”
“也有可能是故作冷静掩盖下的冷血无情!”梁艳的声音上扬,“越是冷静的疯子就越是可怕,而让这样的疯子掌握特殊的能力带来的危害则恐怖到无法想象,我担心他只是一个冷静的、无血无泪的、压抑着疯狂的复仇者!”梁艳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真是那样,那种人为了复仇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牺牲什么都不会在乎的。”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一定是合理就是正确,对于理念的冲突和思虑的偏差,才是导致了各种误会与对抗产生的理由。
两边因为对事态理解的不同而互相误会,正在继续对峙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她们。
“亏得现在是正午的吃饭时间,而且大部分医护人员应该也都去处理爆炸事件的后续了吧,不然你们这么大喊大叫的,真不怕被一般人听去。”说话者的口吻平平淡淡的,带着一丝调侃的余味,“不过,就这么在病房外大呼小叫的,真是不关心病患呢,原本睡得好好的都被你们吵醒了。”
打开了一旁病房的门,并走出来的,乃是申有德。他看向在大厅中的三人,嘴角微微有一抹笑意。
唐暧抓住李叶恩的手,将主君拉到自己身边;而另一边的梁艳,则也是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拳头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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