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错失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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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埠这座城市，秋天的雨一旦下起来，那便是渐渐加大的节奏。
一阵秋雨，从天外飒飒地降下，行走在校道上，远远地可以看见初中部宿舍楼的废墟一角，总给人一种凉意与肃杀的凄凉之感。风起雨到，虽没有电闪雷鸣，可雨势也渐渐倾盆，整个天地一片昏暗。
那硕大的雨点在风的推送下冲击着身躯，毕竟三人打一把伞根本不可能全部遮住，李叶恩抬眼看了看逐渐加大的雨势，拉着两名女孩走向了一旁最近的建筑物，那是图书馆。
“哥哥，我们需要去办手续。”沈静淑不满地跺脚，“哥哥不能继续翘课了。”
“手续我和唐暧去办，你留在这里避雨。”李叶恩没有直接答应，他拿走了沈静淑手中的雨伞。
“可是哥哥……”
“听我的！”这声断喝惊破了雨幕的迟闷，宛如炸雷，让唐暧都在一旁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服。
沈静淑愣住了。
“听我的，静淑，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跑，如果遇到什么事，去找之前遇到的那位学姐。”李叶恩叮嘱道，他稍显犹豫，但随后便抛开了迟疑，拉过唐暧并打开雨伞，“我和她很快就会回来，你待在图书馆里，找本书读读消磨时间吧。”
不等妹妹有所回答，李叶恩便放开了脚步小跑了起来，倒是唐暧回过头对着沈静淑点了点头，她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明明之前似乎是很敌对的竞争关系——可却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被拉着跑远了。
沈静淑望着那个在雨幕中渐渐消失的身影，怯怯地抬起手来，却不知道是要挽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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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叶恩并没有像他保证的那样去办理所谓的请假手续，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在老师的面前露脸，那一时半会都不可能再自由行动了。
他拉着唐暧，共同打着一把伞，目的地却是校园大门。
因为爆炸事件，校内班车停运了，他们必须走出校区才能搭乘公交车——所幸校方还没有将校区封闭，或许是因为爆炸事件中没有人员伤亡吧，不然李叶恩想要出去还要多费一番工夫。
“主上，虽然我很高兴能和主上同处于一把伞下……”难得的，唐暧开口说道，虽然依然是带着执著的开首，可她接下来的话语却是劝阻，“……主上答应过你的妹妹，是去办理请假手续，然后回去上课的。”
“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更加水火不容的呢。”李叶恩微微笑道，“别担心，一般来说才过了一天，我根本不该出院，多翘几节课也无妨。”
境遇改变观点，同样是对于翘课，在一天前，他还跟宋珺争执过呢。
“那只是一时的争执，我并不可能将主上的妹妹列为敌人。”唐暧微微放慢了脚步，“请恕我僭越，我并没有质疑主上的决定的权力，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主上真的不用，陪伴在静淑妹妹的身边吗？”
“我不会对你的话感到什么僭越的，永远不会，因为我们是互相签订契约的人，唐暧。”李叶恩点了点头，“相反，我还是应该感谢你的担心才对，不过不用担心，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静淑留在天目学园里，应当会很安全。”
“安全？”唐暧一愣。
“对的，安全。”李叶恩笑道，“考虑一下，吉芬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宋姐会将他接回天目一定也是为了这点，可以推导出学园内是有着一定的保护措施的，而且你之前在意识之海里对我的知识教导也提到了每个藏剑所拥有的‘势力范围’，想必天目学园便是宋姐的势力范围，那便更有了一层保障……”
“不，主上，你完全没有抓住我要说的重点……”唐暧着急道，“这个时候亲人陪伴在身旁才是重要的，并不是什么安全的考虑，而仅仅是对心境、对感情的诉求……”
她的话没有说完，李叶恩打断了她，这很不可思议，少年很少有这种粗鲁的行动。
“软弱的感情不能改变什么，唐暧，就好像我有着再强烈的勇气或热血，也无法加入战斗一样，我还没有战斗的实力。”他顿了顿，“强大，单纯的力量，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根本没有关系。”
“可当初，可当初我能突破剑格的封印，再次和主上见面，也是靠着强烈的感情啊……”
“……”李叶恩稍稍有些迟疑，“我向你道歉，唐暧，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他抓紧了少女的手，“可是，我无法再等待了……时间不会等待，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想想看，我昨天上午才遇到你，中午撞上了食尸鬼，晚上他就来追杀我好斩草除根，我的爷爷为此付出了生命。今天学园又发生了爆炸事件——谁也不能保证这不是奥格的作为——那些黑暗中的敌人说不定在下一刻就会再次扑上来要咬断我们的喉咙。”
“可是静淑妹妹那边……”
他咬紧了牙关：“我不是笨蛋，我看得出来静淑为了我和这个家一定是和沈家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她不说，我便不会问。可是我不能再做一个懦夫，我需要获得力量，可以保护我关爱的人的力量！”
“主上……”
“为此我可以放下悲伤，放下亲情，如果必要，我甚至可以放下尊严。”李叶恩冷笑道，笑容中有一丝狰狞，“所以我才会向那位梁艳学姐请求学习战斗的方法，我原本打算就算是下跪也要求她答应的呢，虽说后来没有用上——”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反是越走越快，“——现在我则需要去找曾师傅确认一些事情，从爷爷的话语中可以判断，曾师傅也是知道藏剑剑魄这些存在的，那么我便需要去询问。我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的话语坚决而又强硬，甚至带着一抹让唐暧微微不安却又颤抖兴奋的狠戾。
“主上你变了，虽说我们只认识了两天。”唐暧轻声说道，“但我依然听从你的决定。”
李叶恩微微笑道：“对了，唐暧，我问你，你之前转学来时，用的是正规渠道吗？”
“当然，少许的情报操纵，我还是做得到的，我是好好地办理了各项转学手续的。”
“没有动用梁艳学姐口中那份‘已经做好的文件’对吧。”
“……主上？”
“那么，我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优哉游哉地等待了。”李叶恩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
李叶恩并不知道食尸鬼石翼鑫在和自己的爷爷的战斗中受到怎样的创伤，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敌人正在暗中潜伏，他善于情报分析，之前那位学姐说了用姓名搜索来判断潜入者，是的，判断是他固然是个错误，可反过来想，不也表示着，学园里有着其他潜伏的不知名的存在吗？
梁艳学姐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很显然，之前那名冒用了宋珺为吉芬准备的转学文件的潜入者，还是处于不明的状态。
他没有闲暇去自怨自艾，他需要切实地行动起来。
纵使这需要将自己的妹妹先抛在一边，不能告诉她真相，不能安慰她的悲伤——可是，我还是想要保护她。
李叶恩的做法并不能说是不正确的，在单纯的实力面前，感情与热血都是毫无作用的调剂品，现实不是热血少年漫画，没有人规定你有关爱的人便不会在战场上死去，上天从来不会怜惜无能之人，失去亲人所留下的悲伤泪水换不来悲悯的俯视。
命运高高在上，它俯视众生，眼里没有众生，也没有众神。
唯有自己的行动才可把握住自身的命运。
兄妹俩都没有做错什么，可两个人为了对方似乎都在忍受着痛苦，还是说，他们的做法，是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彼此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唐暧也是，所以她不再反驳，她只是回握住少年的手，紧紧的。
“你是我的主君。”她坚定了眼神，“我无法做到其他事，但只有这一点，我以我全部的灵魂来发誓。”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将陪在你的身边，主上，至死不渝。”
李叶恩朝着少女露出一个不用担心的微笑，他们终于赶到了公交车站，李叶恩收起了雨伞，拉着唐暧登上了正好抵达站台的公车，或许是因为时间点与下雨，这班公交车上竟是再无其他乘客。
李叶恩为两人刷了卡，随后拉着少女走到了后排座位处坐下，他偏眼看向车外，城市已经被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像是模糊不清的海市蜃楼。唐暧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陪在他的身边。
公交车发动了，开始朝着曾丛訾的那家店所在的街区前行。李叶恩知道，这也是向着他们未知的未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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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雨水的降下，爆炸现场的收拾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学校的领导们也各自乘上轿车，开始返回。
被留在图书馆的沈静淑，百无聊赖地从窗户向外望去——或许是在盼望着能早一刻看到李叶恩归还的身影。
一辆在雨幕中快速前行的奥迪A1轿车，在浮掠着雨水的窗外迅速的驶过，不知道是距离的原因，还是图书馆的隔音较好，沈静淑根本没有听到轿车的声音，伴随着滴滴点点的雨水声的，仅仅是在沈静淑的眼界中留下了一瞬而过的剪影。
就好像一段黑白的老式胶片，寡情的，刻板的，带着寂寞带着沉静，了无生机。
沈静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此时她所待着的图书馆内再无旁人，仿佛被世界隔绝的场所。她闭上眼睛，用心思索了一番，才终于从隐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中找到了刚才那充满着既视感的、熟悉感觉的源头。
她的母亲是个太过单纯的女人，被沈家的某个男人骗走了身子，并最终生下了她。虽然每个月都能得到一笔赡养费，可母亲到死都没有获得该有的名分。
在她还很小、她还和自己的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家所居的住宅楼小区后面是一片杂乱无章、散布着灌木的空荒地。某个日子，不知是谁将一辆报废的奥迪A1悄悄地开到那片荒地里。
鬼晓得那是辆赃车还是单纯的原主人不再需要，车里所有值钱的不影响驾驶的东西都已经被事先取走了，沈静淑从自己的卧室里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停好了车子，复又拆掉了各种可以卖钱的部件——比如车载音响之类——直到拽下了悬挂在驾驶席前的唯存一个的悬挂装饰品之后才扬长而去。
距离太远了，沈静淑不可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但那辆轿车却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那个原本还能称为漂亮的轿车逐渐变得锈迹斑斑——事实上它也只剩一个空车壳了，从她的卧室望去简直就像被剖去了血肉后的青蛙独留下来的干枯的外皮，那时正值《变形金刚》的动画在天朝大陆重播的日子，沈静淑觉得她亲眼见到了一个代表着正义的“汽车人”的死期。
这种多余的、完全是充满孩子气的想象让她在夜晚绝对不愿拉开窗帘，因为她不敢去面对窗外隐藏于深夜中那个汽车“尸体”被人类“流放”的邪恶情景。
那种景象，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非常恐怖，足以留下所谓的童年阴影的地步。
轿车刚被遗弃的那段时间，时不时会有流浪的猫狗在轿车内嬉戏打闹或是借以避雨，沈静淑还壮起胆子偷偷去喂过它们几次。不过后来，灌木丛慢慢的占据了整片荒地，也开始在车内生长，动物们也就再也不出现了。
没有受到人类限制的灌木生长速度快的怕人，它们挤碎了残缺的车窗、钻透了没有发动机的前舱盖、最终从车顶的天窗冲了出去，像是一处激昂的图腾雕塑，而那半截残破的雨刷器被挂在半空中，如同旗帜。
记忆中又过去了一段时间，没弄错应该是在过年的时候，小区里发生了一场因为燃放爆竹而引发的火灾，同时烧掉了整片灌木丛——消防队根本没有来管这片荒地，反正火势蔓延不开到其它地方去，他们只专心地去扑灭近旁那栋居民楼的大火——火焰烧了一整夜，光照透过了窗帘，让沈静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等到第二天她拉开窗帘看去时，荒地上只留下一片焦土，草木灰被清晨的风吹散，露出了汽车被烧地焦黑的残骸。作为代表着正义方的“汽车人”，它倒算是秉持《变形金刚》中的一贯传统，那便是虽死不倒，屹立犹存。
那是沈静淑最后一次见到它，也是她关于和亲生母亲以及最初的那个家的最后一段可以追想的回忆，那场火灾之后没多久，她的母亲在另一场交通意外中丧生，她就离开了那个自己出生的地方，被沈家接了回去。
又过了不久，她被过继给了李家，李孟秋将她接到了位于旧城区的老宅，和同样在意外中失去了父母亲的李叶恩一起生活。
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她最初的那个家看过，就好像她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一样。
哥哥，哥哥。沈静淑在心中呼唤着，我不会成为累赘的，我和沈家达成了协议，我们的家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我不会给哥哥添麻烦，我想成为哥哥的助力。
可李叶恩离开了。
是的，她知道，她知道她的哥哥是为了振作、为了做些什么而采取了行动。可是，静淑真的不需要那些，静淑真的，只是，只是希望哥哥你能陪伴在我的身边啊。我们在那场意外中活下来了，我们也只有互相依靠着继续活下去，有血有肉的活下去，不卑不亢的活下去，不想再逃避什么，不想再委屈什么，不必顾虑太多，只想切切实实地为了自己、为了亲人活下去。
静淑，真的不需要哥哥你做什么、真的不需要哥哥你去获得什么、真的不需要哥哥你去争取什么——静淑只想要哥哥你能陪伴在我的身边。
请只看着我一个人。
可为什么，是将静淑单独留在了这里，而哥哥你，却带着那个新出现的名叫唐暧的女孩，匆匆地离开了呢？难道，真的是有什么事，只有哥哥和那个女孩儿才能解决，而静淑根本插不进任何一点立身之地吗？
她不愿再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理性在崩溃。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去想悲伤的事情，可根本控制不住脑袋的空转，她曾咬牙发誓不可以再哭泣，可现在却不自觉地想要痛哭出声，为了死去的爷爷，为了孤独的自己。
伸手抚摸过窗户的玻璃，原本应该很冰冷才对，可此时和她的手的温度却差不多。雨水不停地落下，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滂滂沱沱，一切柔情与回忆便就宛然其中，她无法自抑地回想着她还有着亲人陪伴在身旁的幸福时刻。
她轻轻地擦了擦玻璃，抹开一片水雾，让视线得以延伸，水雾凝聚在手掌中聚集，复又蔓延到掌间的每一处纹路里，痒痒的，带着点麻麻的感觉。她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灰色的天空和远处一线深黑色的云，雨在持续的下着，纵使建筑物可以隔绝雨幕，空气中依然浸满了淡淡的潮湿的气息，像是记忆在做着久远而旷古的呼吸。
沈静淑咬住了嘴唇，她的手微微颤抖，这份震动传导到了玻璃上，于是原本附着在其上的小水珠悠悠然滑下，一路汇合着同伴，终于形成了一注细流，在她的眼前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水痕。
若是从外面看去，是不是像她正在流泪一样呢？
“静淑，不可以哭。”悄然的话语，没有任何人听到。
雨，却在一直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