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藏剑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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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李叶恩对这间店铺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杂乱,那次还是他的爷爷带着他来拜访了曾师傅,而很多年后,这个印象依然无可动摇。
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还是一如往常的毫无规制,李叶恩下意识的抓紧了唐暧的手。
似乎这类古董店可没有什么行业标准的内部装饰造型,或者不如说,根据店主人自己的喜好来布置的情况更多见一些,因此从店内的布局多少也能了解一下店主的个性——这一间店铺就显得不那么“高端上档次”了。
店铺从外面看是两层楼的格局,一楼是一间极大的通场,临街一排旧玻璃窗,侧面一条过道直达通往二楼的楼梯。可是店铺内里的地基却比路面要低,进门需得走下几级台阶。店内采光不是很好,进入店面的客人除了要小心脚下,还得留心四面八方的障碍。
或许除了推开门时那一声清脆的铃响,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一处能让人感到舒心的地方。
若是没有熟识的人领路,第一次进入这家店铺的人大概没有一个能太太平平的走到柜台边。
楼板上吊着的绳索上悬挂着各类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比起古董更像是装饰品,却不是那种小女孩会喜欢的可爱造型,一茬一茬的像是花棚的顶。一般人通常都会被头顶上的杂乱吸引开注意力,然后移偏了视线,没有防备的身子便很容易撞在一排一排的货柜架上,或者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伸出来的杂物绊住了脚。一个趔趄若是狠点,怕是能把腰眼都闪着。
少年和少女步下了台阶,朝店铺内走去——李叶恩却没有如以往那般出声“曾师傅在吗?”之类的招呼。
他今天不是来玩的。
曾丛訾所在的柜台位于洞窟般的一楼通场的尽里头,离厨房很近却离大门很远,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考虑的,他们要绕开杂物走一会儿;视线延伸,靠着黑魆魆的界墙处便是厨房,用半截式垂帘隔开,没有设置门扉。上次李叶恩来到这里,那位尚不知名的徒弟就是从那片垂帘里递出了咖啡。
从半截式垂帘下方可以看到厨房的内部,那儿有一个水斗,里面摆放着还没有清洗的碗碟,上次李叶恩使用的那个马克杯也摞在一旁;临街有一扇狭长的小玻璃窗,靠内里则开一个大壁炉;壁炉上似乎摆了什么东西,可再往上的视线就被垂帘阻隔,无法再看到什么了。
善于观察是李叶恩的一贯特点,但对不在视线中的布局自然还是没有办法的——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副更为详细的景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是厨房内部的布置图,如同3D投影的特技一般的效果图。
厨房内部的家具有三把椅子,一张圆桌,或许是熏了油腻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暗黄色;壁炉架上摆放着一部旧式电话和一台座钟,电话的主体落了不少尘,可握把却很干净,看得出来最近才有人用过;而座钟的时间也看得很清楚,显示的正是此时的下午的一点二十分。
这是什么?李叶恩一愣,随即感觉到了精神链接里的一丝波动。
他微微转头,看到了唐暧的眼睛中转瞬划过的那一道闪光。
很显然,少女误解了李叶恩的考虑。他或许只是单纯的保持着观察环境的习惯,并没有迫切的想要知道实际的场景是怎样。可伴随着契约链接起的思考传达给了唐暧,少女便将“确实”的场景通过精神链接送入了李叶恩的脑海中。
不过——
“你是怎么做到的?”比起脑海中的景象,李叶恩更好奇少女是如何突破视距的阻隔的。
“运用风息,主上。”唐暧轻声回答,“将风灌输在空间内,让它们抚摸过每一处的节点,便可以轻松的描绘出场景来。”
“很方便的技能。”
“只适用于室内环境或者是比较狭小的区域,毕竟范围越大,描绘就越失真。”唐暧顿了顿,“作为剑魄少女,面临随时都要战斗的情况时,对当前场所的把握便很重要。”
“不知不觉间,倒是托你花费了不少心思了。”李叶恩的话语很真诚,面前的少女虽然喜欢说着不着调的中二台词,但所有的行动都有着切实的依据和导向。
“等到主上找到了能够发挥特殊能力的方法后,这些基础术式的运用对您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唐暧用力地点了点头。
少女的说法顾忌到了李叶恩此时没有战斗能力的尴尬,不过他本人并不会对此表示不满。
李叶恩笑了笑回应,却是不再说什么,他牵着唐暧的手,轻车熟路的穿过杂物堆积起来的障碍,走到了店铺内里的柜台边,并找到了这次要拜访的目标。
曾丛訾还在那里埋首忙着修理什么,似是对有客到来的门铃声根本没有听到一样——这似乎很像他一贯的作风,可李叶恩知道这次不一样。
因为李叶恩已经通过“风息”获得了关于景象的认知,他偏头瞄了一眼,发现曾丛訾在修理的正是昨日他带来的那台闹钟,这并不是重点,他的目光复又向一旁延伸了一段,随即定了定神,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这记声响也算是把曾丛訾从埋首工作中拉了回来,中年的店主抬头看了一眼来客,拿着螺丝刀的手在头发上随意抹了抹,随即又低头打量回面前的闹钟了去。
“这么心急?”曾丛訾的声音显的不紧不慢,“不是说了这台闹钟一两天修不好嘛。”
“原本我还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来请曾师傅开诚布公,不过现在发现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李叶恩的回复却是别出一格,“今早出院时我还在想,就算伪装成煤气管道泄漏导致的爆炸事故,我爷爷已经拔出来的那柄杖剑要怎么掩饰呢。”
“杖剑?”曾丛訾抬起了头来,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什么。
“曾师傅若是还想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至少也应该先把摆放着我爷爷那根拐杖,或者该说是把那柄杖剑的剑架收起来才对吧。”李叶恩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一旁柜台上没有被遮掩完全的剑架,其上陈列的正是李孟秋的杖剑,虽然用白布遮住了大半,但还是露了一截银光。
唐暧方才的扫描中,可是特意将那处剑架的位置给他标注了出来。
曾丛訾偏头看了一眼,随即苦笑出声:“我那好徒儿倒是偶尔也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明明叮嘱过要把那个剑架搬到地下室去雪藏起来的。”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从之前那个徒弟对这柄杖剑,对名为曹颐彬的那名剑魄少女态度来看的话。
“我记得昨天来时,看到了那个人的校服,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李叶恩并不知道这些,他微微迟疑,“曾师傅的那位好徒儿也是……我是说也是属于‘这边’的人吗?”
“不是。”曾丛訾速答道,“如若不然,那孩子怎么可能那么不在意的将老爷子的杖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了呢?”
他在说谎,毕竟这把剑就是他的徒儿给取回来——包括之前回收唐暧的剑格——但他还是决定向李叶恩隐瞒这些情报,将自己的徒弟掩饰成一个不怎么认真的普通人学徒。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到公开的时候。
而这些,也是此时的李叶恩无法判断出来的,加之这并不是他这次前来询问的重点,也就没有继续纠缠,认同了曾丛訾的说法。
“不过,曾师傅应该也该知道,我特意前来的理由了吧。”李叶恩的语调平平的,可又隐隐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感受。
“是来将这柄杖剑讨要回去吗?确实,你有这个权利,不过……”曾丛訾的面容也严肃了起来。
李叶恩倒是稍稍一愣,然后回忆起在意识之海里的知识,以及之前和梁艳学姐的交谈,剑魄的传承,似乎在藏剑之间是一种传统的处理方式。
他应该声明对那柄剑的所有权吗?可为什么曾丛訾又在隐隐暗示不会将这柄剑归还给他,归还给李孟秋的唯一继承人呢?
“爷爷去世了。”并没有纠结在杖剑的归属问题上,李叶恩咬了咬牙,“曾师傅你既然回收了那柄杖剑,自然不会推断不出这个事实,不对——”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爷爷是被杀死了,被那个奥格。”
“‘食尸鬼’石翼鑫,即使在‘奥格’整体中,也可以称为强力的对手,老爷子败在了年岁上,但他还是逼走了敌人。”曾丛訾直视着李叶恩,“你在打败了那个尸鬼之后可是直接就不省人事了,若不是老爷子逼退了那个家伙,他杀你不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曾师傅是怎么对当时的情况这么清楚的?”李叶恩冷笑。
“这……我有我的渠道,目前还不能告诉你。毕竟暗世界的水太深,再加上那种超越常理的战斗,总要有观察者——或者不如说是监督者的存在才是。”看来曾丛訾还是不打算将自己的徒儿推到台前,“不过我在最初也没想到这次的事件居然是食尸鬼出场……”
“于是就眼睁睁的旁观我爷爷的战死吗!?还是想说没有赶得及?在你们这些观察者的眼里,我们这些‘藏剑’究竟是什么!?”李叶恩的怒火有些没有道理,可也并非无迹可寻,更何况,无论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他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可能真的做到淡然面对一切。
“我第一次开始有了和你一样的困惑,因为我也开始想知道‘藏剑’究竟是什么了。”曾丛訾苦笑一声,他看向一旁安静不言的唐暧,“或者不如说,我还想知道这些‘剑魄’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出现的了。”
“为了什么!?”李叶恩的声音更响亮了。
没有人可以指责少年的愤怒,哪怕是曾丛訾这个“监督者”也不行。暗世界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公平与道理,剑魄属于超自然的存在,藏剑和奥格则拥有一般人类不可企及的力量——力量可以帮助获取权力,特别是隐藏在黑幕后的。
只要是私底下的你来我往,只要牵涉到权力,只要波及到对抗与战斗,就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真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所以曾丛訾根本没有立场去责备李叶恩,或许唯一能算得上欣慰的,就是这个孩子虽然还无知冲动,但依然有着勇气与正义感,决定了继承李老爷子的衣钵并成为一名藏剑。而剑魄,究竟是一些怎样的存在啊,仅仅是为人所驱驰使用的道具吗?还是,在那背后,有着更深远的变故呢?
就围绕着这些剑魄和她们牵扯出来的因缘,有人狂喜,有人悲伤,有人活着,有人死了。
……想想都让曾丛訾觉得丧气,而在那其中,还多出了一丝森森的寒意。
如果说以前的曾丛訾仅仅是完成自己身为监督者的职责而行动的话,那么昨晚他抽光了一盒烟时所做的考量便影响了他的心境,而看到李叶恩的这一刻起他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
李老爷子待他有恩,他不能让李家的血脉就这么断了。李叶恩已经决定成为藏剑,这是个会要人命的身份,而面前这个少年则如同不要命般的选择去接受。
“无论如何,现在你需要冷静。冷静点,叶恩。”曾丛訾第一次用名字唤了少年,“我需要确定一件事情,这对你,对你的剑魄,甚至是对你的妹妹还有对你的未来,都很重要。”
李叶恩一时不语,如果仅仅说是对他自己,大概他根本不会在意,可曾丛訾又提到了其他方面的因素,他便不得不考虑一番。
他心所关系的亲人,以及,唯一的一个同生共死的伙伴。
李叶恩偏头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自他和曾丛訾开始对话以来,唐暧竟是颇为乖巧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曾师傅问吧。”他点了点头。
“你和这位剑魄少女签订的——”曾丛訾缓缓地开口,“——是‘生命契约’吗?”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问题,毕竟曾丛訾通过“某个”渠道得知了那场战斗最后发生的情况,可似乎又是一个颇为怪异的问题,这个该死的生命契约,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李叶恩迟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曾丛訾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契约救了你的命,我不该多说什么。但是——”
曾丛訾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剑架处,将原本放偏的白布拉了起来,将那柄杖剑严严实实的盖住。
“——这柄杖剑,我绝对不能交还给你了。”
“为什么?”李叶恩的话语中有愤怒,也有不解。
“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藏剑,叶恩。”曾丛訾的话语平淡不惊,他直视着面前的少年少女,“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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