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宣战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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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下马的过程似乎十分漫长，漫长到李叶恩甚至错觉时间已经停止。
他应该是趴在图书馆的桌椅上睡着了，但他的意识却很清明，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进入了“意识之海”，而且还是继续了之前在意识之海中的场景。他在迷迷糊糊中嘟嚷着自己为什么会又进入意识之海呢？是他内心的决定吗，还是唐暧引导的这个情况？他不知道，但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能停止现在他与“他”的接触了。
李叶恩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就好像你在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镜子，然后朝着自己的镜像打了招呼一样。
简直活见鬼。
是谁？李叶恩不知道。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又觉得这个人颇为熟悉，似乎最近才见过面。
据说判断一个人是否与你熟识，首先需要看对面的眼睛，于是李叶恩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但结果令他失望。除了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成年男子外，他根本一无所获。
男子的双目毫无神采，眼白里布满血丝，看起来萎靡不振，深陷的眼窝更让李叶恩甚至错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宿醉不归的上班族，但该死的，这里是意识之海！
那人逐渐靠近，只是身影却一直看不真切，像是陈旧的电影影片画面，模糊不清。李叶恩勉强分辨出了那人穿着的是一套古式的衣服，以及——
——胸口处一抹浸染开的血红。
他突然知道来者是谁了。
“你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不用功学习的少年，那么对你来说，应该不难推断出来我是谁，在你们所谓的‘历史书’中。”那个身影走到近前，轻轻地说道，口吻冷漠。
李叶恩轻哼一声，他当然知道，对于历史他并不陌生，他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坠入意识之海深处的境遇：一座宫门，一对兄弟，以及那一场暗杀一般的战斗。而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抬头看到的宫门匾牌上刻画的文字。
盛世大唐的开创者，后来的唐太宗李世民，杀死自己的兄长李建成，并成功夺取了太子地位的宫廷政变。
“史称‘玄武门之变’。”李叶恩皱了皱眉头，“你，是李建成？‘隐太子’李建成？”
“愚问，你在意识的深处窥伺过我的经历，自然当知道当时的细节。除了是我还能有谁——”那个身影冷哼一声，“——有资格使用那柄剑？”
他说的是那柄被击断的仪剑。
没错，仪剑乃服仪之器，以当时的尊卑关系来看，除了太子有资格佩戴之外，其他人携有皆是僭越。
仪剑，唐剑——唐暧。
“将你和我的意识链接起来的原因，便是因为唐……仪剑？”李叶恩在中途改了口，他不想说出唐暧的名字，而是用了剑器的称呼。所幸这个说法并非不合适，因为对他来说这些事情都属于历史，在前面加上朝代的称呼也不会引来怀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改口，但冥冥中觉得应该这么做。李叶恩突然有所理解，关于唐暧的身世来源，可他也稍有疑惑，唐暧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成为剑魄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因为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语听来，他只把那柄仪剑当做一个物品，而非是有着人类形体的少女。
如果是因为唐暧的意识是在李建成身死之后才生成，因此这位隐太子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则还好，但如果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从来只把少女当做一个道具看待，那么李叶恩是断然不会喜欢与这样的人接触的。
“将你和我的意识链接起来的原因……是的，超越了常理所在，精魂凝魄，想必在那其中，就有着连接你我的因素吧。”那名男子，李建成沉吟了一番，随后淡笑一声说道。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呢？一个记忆？或者是一个还有执念不愿离开的幽灵？”
“或许是，做了很多准备却最终身死，或许确实会因为巨大的遗憾和留念而变成无法 轮回的幽灵吧。”
“准备？”李叶恩不解。
“当然，你以为只有秦王想过要铲除我的势力吗，我也在防备着他，也要算计他，为了太子之位，为了以后继承大统，我们两人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也没有退路。”
秦王就是指李世民，那是他当时的封号，继承大统自然就是皇帝的位置了，李叶恩知道，在史书记载中，李世民取得玄武门之变的胜利后，很快就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将帝位传给了自己。
“兄弟相残，倒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李叶恩讽刺道，“只可惜看来你准备的不如你的弟弟来的充分。”
“不，其实那时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大局已基本被我掌控，我原本打算，慢慢削减秦王的势力，保他平安，最后让他做一个闲散王爷。”李建成的幽灵淡然说道，“我准备了很多，但只算错了一步。”
“哪一步？”李叶恩本不想问，可他又觉得不能不问。
“我从来没有打算取秦王的性命，他毕竟是我的弟弟。”那个幽灵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错了这一步。”
“可很显然，你的兄弟比你更加有魄力，他断然发动了政变，而我们都知道，玄武门，你输了。”李叶恩顿了一顿，“死了就是输了，在这一点上，你的兄弟似乎非常清楚。”
他指的是之前在意识之海的深处，体验到的那种被劲弓强箭贯穿胸膛的狠戾。
“是的，我的兄弟成为了一代明主，哪怕他杀了自己的兄长。人们只会称颂他的功业，而我却被史官们的春秋笔法渲染、污蔑。”李建成笑道，笑容阴森，“攻城掠地的功劳全都给他，败军丧师的屈辱全部归我。他英明神武，我松缓惰慢；他采纳谏言，我刚愎自用；他洁身自好，我贪恋女色；他有世界上一切的美德与优点，而我只有世界上全部的恶行与缺点！”
“大部分的史书都是这么记载的。”
“——就这样我之前还能在太子的位置上稳坐八年！？如果不是他最后发动政变，杀兄逼父，他又如何能获得帝位！”
“但那又能怎样呢？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所以说你和我很像呢，在某种意义上。”
“什么？”
“不是吗？我被我的兄弟夺走了一切，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包括断绝生死的权力、留名青史的荣誉和君临天下的地位。”李建成的幽灵呵呵地笑着，“你也被旁人夺走了重要的事物，一个名为‘藏剑’的超然的地位，一位长辈的生命，以及一个最重要的妹妹。”
“你这家伙……”
“既然你的母亲姓沈，那么沈家那边也可算作你的亲族吧。你先被那些叫做奥格的敌人掠夺，后又被自己的亲族掠夺，几乎被夺走了一切，却打算不反抗的默默接受吗？”李建成呵哈哈地笑着，连带着幽灵的形体都颤动了起来，“或者说，你根本没有勇气去争取什么？也不是吧，不然之前你的那些东奔西走是为了什么？”
李叶恩确认了一点，并非只有他可以单方面地窥伺这个幽灵的过去，在精神的链接下，这个幽灵同样可以知晓发生在李叶恩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过这样，事情也更好办了一点。
“说出你的提议，幽灵。”于是李叶恩冷漠地开口，并没有因为之前嘲笑的话语而动怒，“或者我该讲准确点，说出你来找我的目的，隐太子。”
他先只用幽灵这个词来称呼，是因为他知道来者不是活人，可这么说话也实在让人没有真实感，又不好直呼姓名，便用隐太子这个史书中的定义来称呼了。
“虽然有过迷茫，但看穿事物本质的一点倒是精准……人中龙凤，成长的真快。不过我喜欢聪明人，说起话来方便。”李建成冷哼一声，接着说道，“你现在的麻烦很多，但归根结底都根结在一点上，那就是你没有战斗的能力，你无法激发出名为藏剑的实力。”
“那和你的提议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帮助你，帮助你获得战斗的能力，而你，自然要回报我。”
“你想要什么呢？隐太子，你已经死了，死了差不多快一千五百年了。”李叶恩耸了耸肩，他很谨慎，因此先问的不是如何获得能力而是询问对面需要回报什么，“谁也没有本事复活你，至少我没有。”
“我并没有打算恢复肉身，事实上，那种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那样我根本不能回报你什么，或许这个世界上有无私的帮助，但你绝对不是那一种，所以你究竟想要什么？”李叶恩顿了顿，“不对，是应该说，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他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人觊觎呢？
“只要那一样东西，我曾经失去的东西，可以得到一切的东西。”幽灵的声音突然急促而高亢，“你难道不知道，只要得到了那一项，其它所有的东西都能尽收囊中？”
李叶恩偏头微微思考一番，随即愕然：“帝位？”
“然也！”
“你疯了。”李叶恩摇了摇头，“唐的时代早就结束了。这里没有皇帝，这里也没有如你兄弟那样，杀死一个人就可以登上去的帝位。”
“你不明白吗？我没发疯，也没打算在这个时代重新建立一个帝国。但想想为什么你的契约少女总是喊着成为藏剑之王的话语？”李建成的幽灵淡然的笑道，“我的灵魂附着在了那柄剑上，我的执念停留在那柄剑上，我需要一个地位，一个君临天下的地位。而正好你们这些名为‘藏剑’的存在中，有这样一个传说可以去追寻。”
“所以，你帮助我，是因为你想让我去争取那个虚无缥缈的‘藏剑之王’的地位与名称？仅仅是为了证明你有资格君临天下？”
“你觉得不可思议这很正常，可我就是要证明，那个在史书上被污蔑的‘隐太子’，其实不比他的弟弟差！”李建成的幽灵愤然道，随后又微微笑起来，“我说过，我们很像，看看吧，现在他们也已经夺走了你很多东西，他们还想继续把你剩下的东西全部夺走，比如那柄本该由你来继承的杖剑，甚至是，杀死你，然后夺取你现在拥有的这柄仪剑。”
“你为我考虑的太多了，这无法不让人怀疑你有其他的打算。”李叶恩冷笑。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李建成的幽灵却是悠悠地说道，身影渐行渐远，或者不如说，是慢慢变得淡漠，直到消失。
李叶恩没有出言挽留，他也没有更多的话语想对那个幽灵说。
直觉告诉他，那个幽灵并没有完全说真话，但直觉也同样告诉他，那个幽灵所说的，可以让他获得战斗的能力这点，并不是假的。
自己是在被利用吗？或许吧，可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件好事——如果你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才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
李叶恩直觉到这个幽灵的提议中有着隐藏的诉求，甚或是一个阴谋，可他不在乎。他现在需要的是打破困境的一步棋，既然那个灵魂说能够诱发出他身为藏剑的能力，那么，就算冒上一点险，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转过头紧走几步，望向境界的地平线，这里是意识的海洋，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面容，与紧握的拳头。之后的事，他却早已有了决断。他的剑魄，没有人可以轻取，他所关爱的亲人，也一定要夺回。
以前他以为自己没有战斗的技巧，所以必须寻求他人的帮助。现在他却明白了，身为藏剑，你本身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让战斗继续下去吧，持续到一切的失去都有索还的那一刻，或者是持续到剑折身死的那一刻！
这个梦里，李建成的幽灵已经消散了身影，可历史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意识之海中汇聚的是藏剑们的灵魂，他们围在这位少年的身边，无数的声音鼓噪着，告诉少年成为一个帝王的心得，却最终都沉默下来。
恍若是周天的神明也在沉默地看着李叶恩站在那里怔怔的思考，梦醒的时候，他也许将做出一个决定，是逃避，还是奋战。这个决定将关系他的未来与他的生死，但没有一个声音催促。李建成的幽灵说他可以等待，意识之海中藏剑们的灵魂也正在等待，似乎连某个高高在上的龙神也愿意等这个决定，就象藏剑们的灵魂甘心相信他那孩子痴语般的誓言。
“我要变强，变强到可以保护自己关爱的人。”
那么，便开始吧，这是只属于他的，属于名为李叶恩的这个少年的——
——夺还一切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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