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格罗沙.乔奥达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诫语,于此生死绝境之刻浮现在乔迪的脑中——
“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都不能放弃思考与反抗。”
在弹头开始搅碎自己的颅骨的瞬间,乔迪恢复了理智,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越是在这种境地中,就越要保持镇定进行思考。哪怕是在我的意识与灵魂完全消散的前一秒,我都必须坚持着‘反抗’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所击倒,这是我所应做到的‘准则’,在将‘怒火’倾泻到那些可憎的畜生们身上之前,我绝对不能死——我必须遵守身为‘敬畏者’的‘戒律’,承担着亲人让我生存下去的希望,这是我所应尽的责任,也是应背负的重担。”
乔迪的身体瘫倒在地面上,雨珠击打着他的身躯,水和血贴在他炙热的肌肉上,交杂错乱地流淌而下。
身在支离破碎的甲胄之下的皮尔那,缓慢地抹开了眼上的血污,他急促地大口喘息着,从额头滑下的血挂在嘴唇上,坠打着他的舌尖和牙龈。
“真是有惊无险,万幸‘政府’的援兵及时赶到,不然我恐怕真的要死在这个吸血鬼的手上了......”皮尔那兴奋地吸吮着自己的血液,享受着死里逃生的愉快。
远处楼房之上,一名火红发色的黑衫男人,索菲克,挥手制止了身旁士兵继续用枪械狙射倒地的乔迪,他欣喜地说道:“从那头吸血鬼的右臂刚接触到高强度‘机动波纹’就瞬间剧烈灼化的反应来看,它应该是正处于‘全态’的纯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士兵们,我们不能让它的身体大幅度灼化,而是必须得到它的较为完整的肉身,上交政府研究。好家伙们,我们可都走了大运了,是幸运女神在眷顾我们!我们先是被派遣到了森克区执行剿灭‘热情’据点的任务,成功远离了‘夺取战’的主战场,安全地保住了性命;现在我们又遇见了围捕纯种吸血鬼、立下战功的大好时机。”
索菲克迅速冷静了下来,咳了几声,说道:“沃利斯,安德鲁与我组成先锋队先行突进,克罗斯与先锋队同行救援替身使者皮尔那,沃特与约翰留在此地警戒,其余人全部进行包围与侦测工作。占领敌据点的两名替身使者均因敌人的远距离未知替身攻击而死亡,注意时刻保持警惕,森克区地形复杂,房屋与巷道众多,敌人的支援者可能从任何方向发起袭击。围捕吸血鬼与救援皮尔那行动现在开始。”
话毕,援兵小队众人便迅速分组为先锋队、包围队与警戒组,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展开行动。
“成败在此一举了吧,吸血鬼先生。”尽管确认乔迪身在全态下被波纹击中脑部已经必死无疑,皮尔那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于是他决定用言语做出无谓地试探,“一旦包围队形完全展开,那你可就连一点反击的机会都不存在了——在我看来,此刻如果你还有一口气,那还真是可怜,倒还不如被波纹烧焦你那诡计多端的猪头算了。怎么,先生,你要是稍微敢颤动分毫,我就会用‘白驹过隙’的断刀把你的肚子给剖开,把你死死地钉在水里面,然后你就会被乱枪穿成筛子——你觉得如何呢?”
实际上皮尔那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先前他被数发雪弹集合轰炸,能在那地狱的火焰与黑烟中活下来都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倘若眼前这个吸血鬼还未死并且拼死反抗的话,那自己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届时自己能否活下来将完全取决于他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突如其来的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极端剧痛面前,皮尔那的精神瞬间崩溃——他根本还没能做出反应,视野就已经被扑来的乔迪用那长满雪白獠牙的猩然血口填满——
乔迪此刻已经没有了丝毫人应有的模样——他满嘴是鲜血,把整张狰狞恐怖的面孔都穿过破碎的甲胄贴埋在了皮尔那的脸上,他的下颚不停地耸动着——
伴着皮尔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尖叫,他的鼻梁被乔迪一口咬得粉碎,他的嘴唇被撕裂,皮肤被撕裂,两腮被撕裂,肌肉被啃咬成了黑红色的烂泥,他的头就像是爆裂的喷水口,把温热的血液喷泉般喷射而出。
乔迪的左手按住皮尔那的右臂,右肩的断口中生长出由雪弹尾迹聚合形成的粗糙冰柱固定住了皮尔那的左臂,又突然间发力转动皮尔那的身躯,利用‘白驹过隙’的背部甲壳为自己抵挡了先锋队射来的弹雨。
“抱歉,你喉咙的防卫没有被击破,所以我没法一击把你杀死。”
乔迪用他那闪烁着血光的银瞳凝视着皮尔那的双眼,宛如狼俯视着嘴下的羚羊的双眼,在精神上威慑住猎物,将猎物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
他的血齿缓缓咬下,血红的长牙即将把皮尔那的整个下颚贯穿并撕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皮尔那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在这直击人灵魂的咆哮声中,掺杂着暴怒——而最多的则是恐惧。
痛感使他已经无法思考为何乔迪依然还活着的原因了,但是他仍凭借着自己强烈的求生的本能,再次拥有了控制‘替身’的‘精神力’——
皮尔那双足下的滑液射向地面,高速旋转,带动了他与正贴伏在他身上撕咬着他的下颚不放的乔迪——
乔迪的背部正对向疾奔而来的先锋队,以及还未行进到乔迪两翼完全展开队形的包围队众人!
乔迪突然感到了一阵难以描述的晕眩感,左臂不听使唤地从皮尔那的右肘上脱落了下来,双腿失去了知觉无法控制,紧咬在皮尔那下颚上的嘴也无法使上力气——
“我明白了——之前我用‘新生者’将额头的部分颅骨与脑组织转化为了雪弹并制造出冰层,以此来阻断了波纹的传导,并固定住了卡在颅骨裂缝里的弹头。现在这个男人滑液运动带来的的高速旋转,歪打正着使我本就有损伤的脑部出现了某些‘症状’,导致我无法再正常操控我自己的身体......”
来不及乔迪仔细思考,无数带有高强度机动波纹的子弹便从他身后的各个方向射来——
而与此同时,皮尔那的双腿盘绕在乔迪的双腿上将之固定,并用摆脱了控制的右刃在近乎为零的距离内向乔迪的颈部发起了砍击!
数道尖锐的脆响之中,数十发弹头接连弹落在地——乔迪在一瞬间用‘冰层’覆盖了自己的全身!
微秒之后,‘白驹过隙’的刀刃重重地砍击在了乔迪右颈的厚冰层上——
冰层即刻崩碎成渣,右刃轨迹偏移轻轻划过了乔迪的脖颈,参差不齐的刀口留下了蠕虫般的诡异血痕。
皮尔那刚想利用脚底的滑液脱身,却发现滑液已经因制造冰层所吸收的大量热量,而被凝固冻结在了乔迪的腿上——
无法退步了!无法退步了!无法退步了!
“这个该死的吸血鬼,原来在极短时间内可以制造出‘冰层’的面积小到基本只能用于覆盖身体一处,但现在却可以瞬间用甲胄般的冰甲将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难道吸血鬼的‘精神力’强度与‘全态化’也有关系吗,狗娘养的情报组可从来没提供过这个信息啊。”皮尔那此时的面部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失去了嘴唇和表皮的遮掩,牙齿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下颚与两个腮帮已经被啃得凹凸不平,暗红色的肌肉上挂满了流淌的鲜血与皮肤的残渣,睁大的两只眼睛使他看起来更为诡异而惊悚——
但是,即使是在这种处境之下,他仍忍受着哪怕是吸血鬼也难以忍受的疼痛折磨,为了‘胜利’而寻找一切可能的战机。
“你是一个相当令人敬佩的敌人,先生——在你临死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是乔迪.乔奥达。”
话音刚落,只见裹覆在乔迪头部的冰甲破碎坠落,在四射的冰屑与白色的热气中,乔迪缓缓抬头,金发扬起,眼中波澜不惊,神色淡然自若——
“我是皮尔那.奥列德——”
皮尔那高呼着,他抓住这乔迪的头部失去冰甲防御的刹那,将已经挥至自己左侧的右刃刀身反转,再次向乔迪的颈部折返砍来!
“既然如此,那于我们也是无憾了吧。”
乔迪额头上那个先前被子弹穿出的黑孔中,发出不断的金属振动碰撞声——
那颗卡在颅内的子弹被雪弹推动,从颅洞中高速射出,喷发出一股冷烟——
这枚弹头击穿了皮尔那的脑门,他的脑浆与炽血溅出,洒满了乔迪的脸庞。
他那已经折断的刀刃在临死前最后一刻仍在向敌人挥砍着。
他将‘反抗’与‘斗争’贯彻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此夜之前,他仍是一个追逐着疾驰,逃避着过往的懦夫。
在这个暴雨之夜中,他的灵魂在血与血的碰撞中得到了成长,在迈向‘胜利’的路上得到了成长。
同样的,也是在这个暴雨之夜中,他永远地死去了。
在他的最后一丝意识逝去之前,他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的童年——
酗酒而时常无端暴怒的父亲,永远沉默着直到被丈夫活活打死的母亲,干尸一般的兄弟姐妹们。
工厂里机器无止境的轰鸣声,似乎把他作为一个人应有的一切都剥夺了。
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都是灰色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皮尔那.奥列德,‘白驹过隙’,1915年4月11日出生,于1934年6月12日,在那不勒斯王国辛斯里省温格市森克工业区死亡,结束了他白驹过隙般的短暂一生。
然而,他并不是在疾驰中死去的——
他并不是在原先他所追逐着的愉快中麻木到窒息地死去的。
皮尔那死后仍睁大着他那被血丝塞满的双眼,就像是在凝视着天空一样。
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是仍有人形的,其余的东西都烂完了,就像是被轰炸过的土地一样,烂完了。
破碎的甲胄不知何时已经在大雨中消失了。
灵魂的白烟从他的身上升起,却因不知归往何处而徘徊着,不久便被雨水活活打散了。
乔迪悲哀地凝视着皮尔那,此刻,他突然想起了那句刻在‘白驹过隙’的银牙上的话——
“GALLOP——GALL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