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雨水自车顶的裂口倾入，从干裂的上唇流进了阿楠的齿间，被喉中涌出的赤烟蒸成白雾，在前方的车窗上映下朦胧的虚影。
“哪来的雪，你在做梦吗。”乔迪看着车外的矮房，矮房里死或生的人也看着他。
“或许吧，一场梦。”湿蔫的烟头从他的嘴中掉落，烟灰在雨珠里溶解。
“为什么用NAN的口甲护住嘴部。”
“雨进了嘴里感觉就像雪，我不喜欢雪。”
“方便说说原因吗——”
骤然一声雷鸣的震响盖过了乔迪的声音，暄目的灼光在玻璃的裂纹上闪烁。
黑色重新填满了世界，NAN的口甲已在瞬间褪去。
“没什么，我小时候在冬天经常挨饿，所以会吃点雪饱腹，后来不吃雪了，就再也不想吃雪了。”阿楠又想点上一根烟，烟头刚从烟盒里出来就被雨淋湿在了微颤的指间。
“我倒是和你相反，等不吃雪了，就开始怀念吃雪的日子了。”乔迪仍看着车外，车外的人们也仍看着他。
“你也吃过雪吗。”
“和你一样，也是小时候吃过。”
“你小时候家里应该还很阔绰。”
“可是能吃的东西一直都不充裕。”
“后来为什么不吃雪了。”
“彼此彼此。”乔迪突然指向了窗外，说道——
“这里的人们能吃的东西要比我们小时候还少得多。”
“是啊，一直都是。”阿楠瞥了眼侧窗外，说道。
“他们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呢。”
“他们或许也会这么问我们。”
“你说的有道理，毕竟全都会在暴雨里死掉。”乔迪轻笑了两声，雨水随风吹进了他的嘴里，他猛地咳了起来。
“哈哈——乔迪，你这不还是不想吃雪吗。”阿楠笑道。
“咳——不是每个人都认为雨到了嘴里就像雪。”乔迪咳着说道。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们都会在暴雨中死掉？”阿楠仍带着玩笑的语气问道。
“随口一扯而已。”乔迪说道，“不是每个人都任由潮水裹挟。”
“你在铎利赶回据点之前不还说过，你在此夜斗争中不过是个渺小不起眼的人物吗。”
“渺小也不意味着不会反抗。”
“可渺小意味着反抗也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是如此。”
“那也要比坐以待毙好得多。”乔迪的声音猛然大了一调。
“希望真如你所言吧。”阿楠淡淡地回应道。
“难道你不想反抗吗？”乔迪追问道。
“哈哈——我不过是个吃过人就再也不想吃雪的人罢了。”阿楠笑了起来。
“你他.妈逗我玩吗——那你那番所谓‘将漩涡踏在脚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乔迪沉声吼道。
雷声此刻再度爆裂而起，灼光闪耀照亮漫天夜雨——
“怎么了，你回答啊！”——
乔迪咆哮着的脸被映照在静止的雨滴上，未逝尽的雷光冻结在了空气里，整个世界明亮犹如白昼。
阿楠断断续续地大口喘着气，口甲气缝中喷出滚烫红烟，他急忙从烟盒中拽出烟头塞到嘴中点燃深吸了一口——
烟与雾弥散在光海里，也静止着。
他想要透过层层的雨墙看乔迪的脸，却只看见了漫漫的白光——
此刻，全世界只有他自己。
NAN从他的身后的蓝焰透过车椅浮现，铁拳直出轰向乔迪的脑门——
拳风缓缓击碎了悬浮在乔迪鼻梁前的最后一颗雨滴，雨滴一点点开裂，如同冰块。
NAN瞬间消散，点燃的烟头也被阿楠丢到了窗外，静止在了雨幕里。
阿楠深吸了口气——
烟头被雨滴砸烂，乔迪因拳风而拂起的发梢垂落，被拖拽坠地的烟盒也被放回了原处。
世界再次陷入了潮湿的昏暗与朦胧的雨声中。
“那你那句‘随口一扯’又是什么意思。”阿楠冰冷地说道。
乔迪呆愣住了刹那，一拳打在自己那皮肤还未愈合完全的大腿上，粗喘了声后沉默了下去。
岔路口的红灯亮起，阿楠用力地锤向方向盘。轿车发出了一声长鸣，冲驰了出去。
车灯中的雨滴落得一刻不停，满世界都是哗哗的响声，其他一切声息都在这暴雨声下苟延残喘。
嘈杂的死寂维持了许久后，乔迪弓身低下了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该吼你，我也好不到哪去。”
“彼此彼此——你的声音在此夜第一次这样低沉，这可不是男人的做法。”
乔迪缓缓抬头，看见了阿楠向自己伸出了满是深见血骨的伤口的拳头。
“既然我们都一样困惑，那就共同在迷雾中前进吧，同志——我要将漩涡踏在脚下，而你则需将生命的反抗与斗争践行到最后一次呼吸——这就是我们的道路，交汇而后重合。”阿楠沉声说道。
路灯的光芒掠过二人的眼瞳与眉梢，雨水纷纷重坠在他们的拳头与脊梁。
“真是只有上帝才会知道为什么会是你这种人拿到了‘焰火之冰’。”
乔迪笑着挥拳震散了周围下落的雨珠，与阿楠的拳头重击在了一起。
而阿楠的脸上却挤出了一丝凄惨的微笑——刹那间的时间停止掩盖住了他这不合时宜的笑容。
“怎么了，是你觉得‘焰火之冰’的拥有人必须得是崇高而完美的人生导师吗。”阿楠放声大笑了起来——
“很可惜，我没兴趣做人的老师，也没有资格做，我尚且还得为自己的一堆屁事而忙活。”
“倘若说实话的话，我确实在最初抱有那种幻想，不过好在你个孬种及时提醒了我——我时刻都能明白的，阿楠先生——你绝对是个孬种，以乔奥达之名发誓。”乔迪收回了胳膊，也大笑起来。
“孬种，可还真是个恶心的词——不过随你便吧，乔迪.乔奥达，我的确可以被这样称呼。”阿楠说道，“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些，没有因为我的三两句话就把我当成了兄弟。”
“哈哈，阿楠同志——我会傻到把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人当兄弟或者老师吗？”乔迪肆无忌惮地大声说道——
“我们两个孬种可是一起把这孬种的破车开出刚才那座贫民窟了，哪怕彼此之间是仇敌，在面对一致的敌人时也得装作是兄弟——”
“可是如你所言，情感总是模糊而缺乏明确界限的。”
又一道闪电贯穿天地，瞬间照亮了二人互不相视的眼睛。狂风呼啸而过，雨流猛烈地冲撞在他们的脸上——
“妈.的，又吃到雪了。”
阿楠大咳一声，吐出的蒸汽也被风卷蚀而去。
车突然刹住，轮胎在水洼里打滑驰出了数米，最终爆了胎。
NAN一拳锤飞了车门，阿楠跨步跃出，喊道：“乔迪，到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到地方了。”乔迪暗骂一声踹开车门走出，跟着阿楠走向那座寒酸的旅馆。
逐级踏石梯而上，暴雨俯落。
“子墨，我回来了——”阿楠的声音突然温和了下来，用手轻敲着木门。
“搞什么，这位陈女士是你的爱人？”乔迪笑着拍了拍阿楠的背，说道。
“放屁。”阿楠挥开了乔迪的胳膊骂道。
木门缓缓向内打开，乔迪笑着走进了屋内，向眼前这名踏着破烂军靴、穿着一身尺寸过大的深黑大衣与长军裤、肤色浅白而身型娇小宛若少女的黑色短发女人鞠了个标准的躬——
“你好，陈女士。”
“您好，乔迪.乔奥达先生。”
令乔迪感到诧异的是没听到阿楠的动静，他直身转头，只见阿楠的颈上一道平整的切口——
他的头颅被斩首坠落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