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边布满胡茬，一头凌乱的长发，这名中年可疑的中年男子在人流中快步穿行。李戊文紧皱着眉头，用手遮挡住正窥视他人的双眼，假装自己也是周围悲伤气氛中的一份子。显然他是在为一名心理师——也就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殡仪馆而感到困惑，称呼这李戊文是“心理师”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但这已是后话。
出于对某位警官特别的尊敬，天还没亮，他就已经赶到了这里，本以为是来帮忙处理哭闹的死者家属，可现在距离一场他全然不知的追悼会仅剩下两个时辰，没有做任何仪容和心理准备的他，需要应付的可不只是红着眼圈的人群那么简单，“‘记得带上戊文，他总能帮上忙。’”
李戊文悄声模仿着警官的语气，避开哭哭啼啼的人群，躲进了一条相对僻静、但稍微有些阴暗的走廊里。“可谁晓得叫我替他参加一个老警员的葬礼？我，我都不认识他，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呃，我甚至都没有穿黑衣服。”
他懊恼的扯着棕色外套的衣领，继续小声地抱怨着：“该死，我倒是希望可以横着进来。至少不用顶着这副邋遢的面孔和那些‘泉眼’对视。”说罢，李戊文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他已经有些日子不把一头长发和满脸的胡茬看作邋遢的表现了。
“嗯——我也希望您能躺着进来，这样我就可以帮您整理一下胡子。”身后传来了稚嫩的童声，李戊文正诧异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恶毒的诅咒之时，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躲藏的竟是通往太平间的走廊，而在隔开阴阳两间的铁门之中，一个黑鬓的小男孩正从门缝里探出头望向自己，那无神的细眼，与其说是“望”更像是朝着李戊文所在的方向发呆。“躺着？呃，我是说……你听到多少？”
男孩微笑着回答道：“全部，戊先生。我想如果您‘竖着进来’，付我五块钱，坐好，我也可以帮您整理一下胡须。”男孩的吐字虽然清晰，语言也很幽默，但就好似失去右手的吹笛人，整句话的音调平淡的如同只有三个音节的简谱。“在停尸间里？你为什么会......”话还没说完，密集的脚步声突然从四面八方逼近，没等吊丧的哭声传入耳朵，李戊文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没办法，比起一会可能会被某个哭成泪人的女士高呼“你这冷血动物！”之类，他更愿去面对阴间的清净。情感忙走上前，尴尬的冲着眼神呆滞的小男孩笑了笑：“其实我姓李，叫我李叔就好，你确定是坐着？”
关上铁门，李戊文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您可能注意到了，这里的温度很低，希望您不要介意。”
实际上，这个房间里最冰冷的还是男孩说话的语调，他把手高举，微笑着开始了介绍：“那边，冰柜，后边是担架。啊对，胡子！我身后的这扇门才是我......”
作为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李戊文怎么会不知道停尸间长什么样子，比起在这亮的有些瘆人的灯光下欣赏长达五米排列整齐的冰柜，他还是选择了仔细地观察眼前的瘦小男孩：他身着着一件遮盖至大腿的墨绿色毛衣，显然并不是为了一米五左右的他专门购买的；虽然穿着不合室温的短裤，但那厚实的长袜也许就是男孩不畏惧室温的原因；有意思的是，与他奔放的邀请方式不同，他的脚上，手上，都妥善地穿戴着卫生用的橡胶制品。把视线移到男孩的脸上：如果不是天赋异禀，那么他就绝对不是纯正的亚洲血统，男孩虽然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但小巧且长满麻子的鼻梁、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暗淡无光的绿色细眼，和与好像快要睡着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激动的不停上扬的嘴角，都使他坚定的认为，这是个混血男孩。而且脑子不太正常：我是说，谁会把停尸间像自己的家一样邀请并炫耀给陌生人呢？想到这里，李戊文打断了男孩的发言：“嘿，先等等，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可没听说过“葬礼一条龙”里有参观停尸房，剪胡子的服务。”
男孩先是愣了一下，面露难色，他转身走过冰柜，接着又冲着李戊文微笑，打开了先前提起的门。“我叫巴蒂，是一名实习化妆师。让我开始为您整理胡子吧，您肯定不想让同事们久等。”说完，小巴蒂一溜烟儿地跑了进去。
“‘尸体（body）’住在停尸房？很合理。”停尸间里哪来的化妆师？对于巴蒂身份的推测，在李戊文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八九不离十的定数。跟着男孩穿过门框，他开始在心中咒骂这房间里刺痛他眼睛的白炽灯和一成不变的灰白黑样式的单调配色。巴蒂正在墙角的铁柜里翻找着什么，头也不回的对他说道：“李叔，请坐在那个台子上。”
李戊文不情愿地放下了挡住灯光的手，当他看向眼前这长两米，宽半米左右的手术台时，即使是没有任何信仰的李戊文，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撇着嘴苦笑着问道：“折煞我也，或许你会有把椅子？”
小巴蒂笑着站起身，搬过一把调的很高的圆椅。示意他坐在上面，男孩吃力地爬上手术台，拿出刚刚清洗过的刮胡刀。“您最好不要动，我没怎么对活人下过手。”
李戊文忙伸出手说道：“我可以自己......”只感觉下巴一凉，胡茬已然落地。“我来！”像是突然吹响的笛音，这是他第一次在男孩的声音中听出语调，实际上与其他六七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就是个活力充沛的男孩。巴蒂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李戊文注意到他轻咬了一下嘴唇，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立即明白，这代表着恐惧。“我是说，这是我的工作。”巴蒂的语气再次变得冷淡。不好再多问什么，李戊文只得微笑着应许道：“还是只付五块钱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