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窗外的雨,正如那些坠落的雨滴,看向我们的肉体。
——手心的微笑
又是个阴沉的下午,天色死了似的灰暗。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旁房门前呜咽的风声仿佛要把远离这片死寂,躲在屋中的人们重新拽回到这令人窒息,如混凝土般的天空之下。但我已经快要习惯了,自从小哈维在暴雨中失踪后,整个社区都沉浸在悲伤和沉闷的气氛里。所有人的嘴角,都好像在努力逃离这天空,使劲的下垂,似乎只要把手搭在邻居的肩膀上,我们就可以再办上一场葬礼。
“这会把大家都憋出毛病的!”
很多次,这句话近乎脱口而出。但所有人,就连天空,都为那可爱孩子的离去蒙上一层不愿褪去的阴霾。
事实如此,没有人不爱瑞恩.哈维。自从我来到养老院工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可爱的小蘑菇头,加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大家根本忘不掉他。他会带着一盒自己做的饼干,为每一位老人分发,说真的,他甚至调查好了他们喜爱的口味......无论是否会下雨,他的雨伞从不离手,“也许爷爷奶奶会需要呢?”成为了每次被询问时他的口头禅。只有被哈维照顾过的人,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惹人喜爱。
今天是哈维失踪的第三天,老艾克痛苦的跪倒在那孩子常坐的小椅子前,哀告上天,祈求送他回来。将他抱回到轮椅后,又一位老人跪了下去。抱回去后,又是另一位。我不得不把他们的轮椅推到一起,再次举办了一场追悼会。
“上帝啊,我可能该死了!”
我很吃惊,那个每天坚持锻炼,写日记的老艾克居然会说出这种丧气话。此时的他正使劲地捶打着已经萎缩的大腿,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褶皱的眼皮下涌出,
“哈维,小哈维!这是我们的罪过啊!”
没有人反驳,老人们都开始哭泣。我忙问他们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罪过”。
盲女老艾丽先开了口。
“哈维啊,每回来,都要问我们,‘有什么烦心事吗’,‘难过了就跟我聊聊吧’这样的话……”
“......他太诚恳,而我们残缺的人生又太痛苦了!”
文森挥舞着他的义肢,想要抹去随着口水流到下巴的眼泪。独眼怀特则透过泪水愤恨的瞪向其他老人。
“你们和那孩子说的太多了!你们都该死!”
“你不也是!”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两句完整的话语,后来眼泪和悲鸣淹没了整个房间。
天渐渐黑下来,实际上与白天没什么两样,我走到家门口,借着路灯的光拿出钥匙。伸向锁孔的手突然泛起一丝凉意。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眼角,确认不是自己的眼泪后,取下一旁晾晒的衣服,躲进屋内。
像一位啜泣的老人,雨水从滴落转变成倾盆。霎时间,悲壮的安魂曲在路面奏鸣。
泡好两杯热可可,我拿着自己那份走到窗前,欣赏着释放自我的天空。
路面的排水设施,也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再次罢工。
“唉……还会有人会被这雨水带走的。”
我把杯子举到嘴边,想用那热气去融化这句冰冷的抱怨。将热可可抿入口中,我立刻意识到在这充满悲伤的一天里,甜美与温暖对一个人有多么的重要。
“哈维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我驻足在窗前,不愿离开。
此时的街道早已经泛滥成一条小河,暴雨还在不断地注入这个世界,掀起层层涟漪。
“整个世界都会洁净。”
无论是谁看到如此大的雨,都肯定会像我一样发出这样的感叹,想到这里,我似乎不那么孤单了。
路灯下的水面好似大剧院的舞台,在灯光的照耀下,颗颗晶莹剔透的雨滴,在其上交错,飞跃,舞蹈,我打开窗户静静地观赏着,可就算这演出再怎么精彩,终究还是演给伤心人儿的一场悲剧。
我看的入神,余光却瞥到一双黄色袖口包裹的小手自路灯间的阴影下悄然伸出。
“啪。”
双手闭合,清脆的掌声仿佛是一枚听得见终止符,当热可可从倾斜的杯中洒出烫到我的手后,我才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的一切。
溅起的水花和千亿万滴雨珠一起悬停在了空中,原本激荡的水面,此刻如同静置的水银般平整,那吵闹的舞台转瞬间鸦雀无声,而聚光灯下的中心,恭候着他的到来。
他自阴影中走出,我先是看清了黄色雨披下不足一米四的矮小身躯,
“那是个小孩!”
我心中暗叫到。
走到灯光下,他缓缓地将身体转向我,藏在雨披中的那把伞显露无疑,
“哈维!”
杯子从手中脱落,我失声惊叫,眼泪夺眶而出。
雨披的兜帽下,他挂着晶莹泪珠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用他那一如即往的温柔注视着我。哈维将食指轻触唇间,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别为我担心,”
他放下手臂,雨水随着哈维的指尖再度下落。很快,他小小的身影,只剩一抹黄色的轮廓。
“瑞恩姐姐,艾克爷爷,文森爷爷,爱丽奶奶,怀特爷爷......”
双手使劲摁着窗沿,我试图出冲去将已经死去的弟弟带回来。
“......流泪吧,我会来到你们的身边......”
早已不受控制的双手强撑着身体一头扎入这雨水之中,
“哈维!哈维。哈维......”
他的身影,与这段不知是真是假的回忆一起,永远的消失在了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