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随便些,当自己家就好。”
身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手握漱口杯的李戊文转身走进洗手间,没有他瘦高身形的遮挡,斯多瑞不情愿地看向导致他做了一晚上噩梦的破屋内:常年潮湿已经起泡的连廊木地板铺上了厚实柔软的绿毯,破损的墙皮被堆放整齐的箱子所掩盖,柜子上摇摇欲坠的木门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两条新钉上去的书架,一排排书本的前方还有一炷刚点燃不久,散发着干松气息的熏香。
“这才刚过了一个晚上!我——看不出来您是个这么细致的人啊……”
“实际上还是个废墟。”洗手间里传来了水流声,李戊文心不在焉地继续说道,“掩盖住不堪与现实,等待我们的就是光鲜亮丽的人生——换上门口的拖鞋,你不会想弄脏那张地毯的。”
“您昨天的态度可比今天乐观多了。”
“可回收的废品总比华丽的垃圾招人喜欢——”
传来一阵漱口的声音,总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斯多瑞颇有兴趣的走向那座柜子。当然,读者理应明白,我们的大男孩感兴趣的并不是修缮后的柜子,而是上面的书架——上面的书本。书架上书本的摆放与其说整齐,不如说是“和谐”,它们以一些刁钻的角度相互依靠,组成一些简单的几何图形,在书和书的空隙之中,还摆放着许多闪烁着光芒的小物件,多是人造水晶一类,浪费了极大的收纳空间。在第一眼的惊艳感过后,很快就会令人产生一股对华而不实之物由衷的厌恶。
“有几本甚至都没有打开包装……”斯多瑞发出了不满的咂舌声。
“看来这里从老鼠的坟墓变成书的坟墓咯——”为了压过水声,斯多瑞故意提高了嗓音。
李戊文宁上水龙头,走出洗手间,拿毛巾包裹住整个头部:“这堆书都是从一家快倒闭的小书店里批发下来的,估摸着都是些非法印刷物。”隔着毛巾,李戊文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明显地听出他不屑的语气。“上面的几本是看起来还比较‘健全’的才会摆出来,残破不堪的都‘葬’在墙角最下面的箱子里,你有感兴趣的就自己拿出来看吧。”胡乱擦拭后,他将毛巾挂在柜子一旁的衣钩上,顶着依然湿漉漉的头发径直走向了办公桌。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咯——”说罢,斯多瑞一把从书架上抽出几本挤在一起的书,书架上的几何图形应声散架,抱着那摞“战利品”,他毫不客气地靠在墙角的沙发上,翻开了其中的一本长篇小说。
“.......记得放回原位。”李戊文声音很轻,似乎根本没打算让斯多瑞听到这句话,他微笑着轻叹一声,打开电脑:“嘿,我工作的时候要不停的说话,可能会打扰你,你可以把书拿回自己家……”
“嗯?没事,我看书很专注的。”斯多瑞瞥向正在使劲拍打台式电脑机箱的李戊文,“如果不打搅您工作的话。”
在几个时辰的阅读过后,斯多瑞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
“在两位几乎同级的长官前面,他多次称呼他们为“大人,几句简单的客套话后,他露出了一幅仆人模样……
“嗯……是的,您应该开除他们,就像您说的……‘将久经训练的人才放归社会。’”
“何去何从?啊,那些都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人无完人嘛,没有人应该这样要求您。”
……接着他又作出一副郑重且严肃的姿态,着重强调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哦,您会这样想实在是礼贤下士,我都不认为自己能有这样的气量。”
……虽然他笔直的站在他们面前,挺着胸膛,但读者肯定能看出,他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匍匐在了地上,亲吻着他们的鞋子。
“嗯,您说的太对了,我完全赞同!虽然看起来是您请教我,反倒是我受益良多……啊,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言重了……好的,随时乐意效劳。”
我们的男孩紧皱起眉头,小说里的这段描写阿谀奉承的段落带着一股子成年男人的油腻味正搞得他胃里翻江倒海。“真不敢相信他们要这样相互交流。”
“这叫语言的艺术——到账。”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隔夜的茶水,李戊文的目光追逐着飞速划过电脑屏幕的手指,“电话号码,电话号码……啊,在这行,还像刚才那样保持安静啊。”象征性的扫了眼斯多瑞坐的沙发,李戊文紧接着又开始拨打另一通电话。
“我说为什么这个时代看小说会有声音……哦,上帝——”猛然醒悟,一阵恶心感涌上斯多瑞的心头,忙捂住嘴后,他不敢相信书中的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耳边与眼前,只不过从书里那个站在军官面前的奸臣,变成了他面前的李戊文。
“你管这叫工作?”起初斯多瑞用有些的费解的眼光看着李戊文,但随后不知为何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你可能——不,你肯定害的一些跟你无冤无仇的员工被开除了!你就和书里的那些奸诈小人一模一样,靠着花言巧语取悦富有的蠢材,坑害贫穷无辜的人!把那些有钱人说的晕头转向后从中获利!”斯多瑞口无遮拦的将心里话说出口后,就已经开始为自己无礼的行径后悔了。

见李戊文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斯多瑞还想说些什么缓和这尴尬的气氛,但仔细想了想,李戊文的行径在他的心中仍是不可饶恕,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气呼呼的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