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总平生稀见…… ”
在苍茫而荒凉的大漠戈壁上,一只凶猛的狮子正迈着有力的四肢,僵硬又平稳地奔向未知的远方。
而它的后背上,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小少年,悠哉游哉地躺着,一张红润鲜嫩的小嘴巴,轻轻地念着一段清丽隽秀的诗词。
是的,他逃脱了。只是逃脱的过程很艰难、很感动。艰难,是因为这条路几乎走不通;感动,是他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从本该脆弱的生命中,得到了大梦初醒般的明悟……
如果真的有眼睛在一直看着他,那么对于他能侥幸逃出生天,有显而易见的成长,而感到一丝丝的欣慰吧。
……
身处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恍然之间,他似乎听见了溪水潺潺不绝的声音。这声音很小,似乎在下一个时刻,就会无声无息地消散。
何稻絮静静地蛰伏在残缺溃败的体魄里,将身体的所有变化尽数收揽于神魂之中。他知道,听到的溪流之声,其实是不死之血带动气血在血脉间流动的声音。很微弱,毕竟本体的化形进度微乎其微,所以不死之血的妙用再多,也无济于事。
催动不死之心,所能做的,也只有将死气逐渐浓郁的身体残骸,唤起零星的生命气息。
勉强用诡异的邪道手段吊住了最后一口气,他又一次地陷入迷惘中,上下求索。
『心染尘,眼蒙纱,世间险恶不清明。』
恍恍惚惚中,一阵困意袭来。他受限于残败的躯体而得不到解脱,索性借助着倦意,沉梦一番,方得如愿。
不死之心悄然停滞了,生机被强行拔高在死亡线上方一点点的位置,看似已经安然了,但破损的身体、倾塌的沙石、无形的煞气,依然阻碍着他。
至于他梦见了什么呢?
他梦见了一轮弯弯的月牙儿,随着晨昏轮转,一点一点地填补了自身的缺陷。
皓月当空,银渡千里。这洁白无瑕的天星异象,犹如光滑的镜面,空间稍加扭动,他便从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和以往相比,没有太多变化,为了打发心中的沉闷,他伸出双手,用指头点住两边的嘴角,微微用力向上扬。
如此,一个朴素简单的浅淡笑容就从镜子里倒映出来啦!
然而画面一转,在他眨眼的瞬间,一张清冷绝艳的熟悉容颜出现在了镜面的后方。她依然是那般出尘、那般倾仙。
美人儿冰肌玉骨,仅仅露出似水若月般的仙颜,就使得他心头一滞、神魂为之迷醉。眉如细叶、眸含秋水、樱唇不点而赤、俏脸莹白滑嫩,不是他的师姐,又会是谁呢?
霎时,他才知晓自己的做为。本应心生退缩情绪的他,能甘愿从纯白领域返回躯体,且忍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不就是为了想在试炼中偷偷见她一两眼嘛……
一味地逃避又怎么能走通寸步难行的路呢?所以还需要想想办法才是。
“……万物有灵……归神……”
何稻絮将心念返还于躯体,痛苦仍在,但一股酥痒的感觉遍及全身,清淡凉爽,伴着细微的麻痹,包裹着残缺的身躯。
呵……他默默地看着残破的身躯,在一种他理解不了的力量作用下,缓慢地弥补复合着狰狞的伤口。
不是有灵诀,不是不死之心,也不是神魂之力,而是生灵本能的,对生命的渴望与执着……他能明显感应到,这副奇异的灵草躯体,有着接近极点的坚毅和顽强。
有过放弃念头的他,突然心头一酸,没有实质泪水悄然淌下,划过脸庞、穿过心脏,最后掉入折断的茎杆中。
不论是什么原因,单是与神魂平行的体魄,能把对生命的信念坚守到这一程度,他无比感动,也从中得到了激励和醒悟。
书上说,蛰伏在土地里的种子,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克服千辛万苦,冲破泥土的黑暗,顶开阻拦的巨石,用幼嫩的芽苗去拥抱大好春光。
深感兴趣的他,知道一颗种子的潜力,也明白不起眼的植物有着何等力量,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地走入了这一片浩瀚的世界中。
既然这样,他就更没有理由畏惧不前了。
唯一完好的神魂,单独地按照总结出来的玄妙路线运转,清澈又精纯的秘力,通通灌入体魄里,为坚守到底的身躯,献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力量。
也许是苦尽甘来了,在神魂力竭之时,消逝的金色,犹如燎原的星火,开始是零零星星的三两点,后来助威的大风呼啸而来,将希望的火焰烧遍整个原野。
困顿于破碎身体内的神魂,因为体魄的复苏,而生出了出色的引导能力。生机愈来愈大,有灵诀和不死之心也能生涩地运转开来了。
何稻絮坚守心念,借助神魂之力把散落的叶子和根须唤醒。金色灵光像是感应到了彼此,闪烁着道韵光芒,坚强地把隐藏在脉络中的银色线条展现于外部。
大好机会,怎能错过。他咬着牙齿,苦苦忍受着聚尸的痛楚,用生灵之力,将身体碎片拉拢至主干,然后弥补、愈合。
“……还不够……还不够……”
有灵灵力和不死之血疯狂地在体魄内流窜,灵力犹如灵巧的针线,把碎片缝合在一起,不死之血则负责打通阻塞的经脉道路,把体魄状态调整至最佳。
可这一切,虽然很乐观,但想离开这里,无异于一步登天。重重沙石压在身上,体魄抵御外力简单,冲破层层巨石很难。
他呆呆地躺在地底深处,一边恢复着自身力量,一边思考着出去的办法。
想着想着,他觉得头顶的芽苞有点痒,想伸叶子挠一挠,却又有沙砾石头阻隔,实在无能为力。
“……这是怎么了……”
何稻絮用神魂查看着芽苞的情况,霍然发现一直紧闭的芽苞,不知在什么时候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紧接着,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这条微小的裂缝,仿佛混沌巨兽张开的吞天巨口,将金色体光排出在外的灰黑气息,一股脑儿地吸进裂缝之中。
主坑之中残留的灰黑气息何其之多,却都如大江大河一般,汇涌到芽苞的口子里,成为了一种独特的……养分……?
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之前以为吸收凶兽的灰白气息就已经很离谱了,现在又带给他这样的惊喜,确实摸不着头脑。
惊喜不止如此,他用神魂眼巴巴地看着几乎浓郁成实质的灰黑气息被纳入裂缝中,其中夹杂着的,似乎还有不计其数的明亮尘土……
不对不对,这不是尘土,而是……压缩到极致的星辰。
之前被灰黑雾气吞没的整片星空,存在着数以千万计的整颗星辰和海量星土,皆和诡异气息融为一体,最后流入了自己的体内。
得到这样惊世骇俗的机缘,猪都能飞上天去,何况被那女人称为神物的自己呢?
受到世界限制的灵力和体魄之力,只能暂时处于人阶巅峰的层次。而得到无穷诡异气息和星辰的滋补,神魂包裹着体魄,不可抑制地壮大、再壮大,像鱼缸那么大,像房子那么大,像一片云朵那么大,像一颗顶天立地的神树那么大……
至此,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这副躯体,到底是什么样的无上存在了。
和大石师兄的讨论与猜测都还历历在目……也许多少年前,有一个擎天彻地的同族强者,将身躯长成无限高,扎根在这里。
自己的身躯还是玲珑而娇小,但神魂,似乎有幸达到了曾经这位存在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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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诗词摘自《拜星月 高平秋思》,一句话出自《纸人》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