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之势已有颓意，唯独倾散的和煦日光，依然柔如绸缎、细若胭脂。
牧诗幽悄然屏住了呼吸，低下头，两眼空洞黯然地看着他，内心的喜悦逐渐变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她看不见，不代表她感觉不到。仅仅一低头，那股萦绕的清淡香味猛然浓郁了不少，花朵、草叶以及更多的自然味道层层盛开，亦如烂漫三月明快宜人。
『好香啊。』
少女曾听人说起，有些人天生耳聪目明，有人手脚发达……当然也有人身带体香。时至今日，她亲自嗅闻到所谓的体香，才发觉这股味道究竟多么叫人迷恋。
他身上的香气可真好闻啊，自然花草、朝阳白露、春和景明，似乎皆蕴藏在小小的身体里，等待别人去挖掘。特别是那清甜的稚嫩奶味，丝丝缕缕、沁入人心。
牧诗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如今小家伙枕着她的大腿，陷入酣睡，无疑是为她增添了机会……一个静静享受的机会。
不知不觉，她眯起了眸子，呼吸时长时短，气息动荡不平。
情不自禁地，少女伸出了一只手，挪动在他的小脸旁，思绪复杂而惊奇：
『……轻轻地……摸一下，应该不会弄醒他吧……』
向来把日子过得平平稳稳的她，罕见地生出了紧张和激动之情。她想知道，这般清香诱人的小家伙，小脸有着何等的触感……
于是，她颤抖着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接近他的小脸，动作很慢，像是企图偷窃的不轨之徒。
“……唔……”
何稻絮吟喃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茫了几个呼吸，轻轻问道：“……师姐，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牧诗幽停滞了动作，心里惊慌无措，甚至萌生出后悔之意。她真是鬼迷心窍了，不但没有成事，现在似乎要被他发现了，万一他因此认为她藏着歹念，那就百口莫辩了。
可他没有，伸出小手揉了揉脸蛋，睡意朦胧地坐直身子，没有在意她不自然的神情举止。
“师姐，修炼得怎么样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哦……还行……”
岂止是还行，简直是如有神助，只是她此时心虚不已，勉勉强强地回了一声。
“那就好，按照估计，你突破到人阶中期可能就这几天了。”
何稻絮用指尖挠了挠小下巴，内心估摸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比较肯定的答复。
“嗯嗯。”
少女点头，看似认真的表情，夹杂了几分漫不经心。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里，一边后悔，一边惋惜又失落。真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那个，师弟，你饿了没？你要是饿了，就我去做饭。”
小人儿眨眨眼睛，清脆回道：“好。”
……
晚饭就只有一个菜了，毕竟她又不宽裕，能有一个菜吃，已经是相当奢侈了。
何稻絮也没挑三拣四，就着一盘菜，呼呼啦啦地吸了一碗水煮面，算是结束了今天的晚饭。
饭后，他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窗边，然后嘿咻一下坐在上面，上半身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风景，怔然出神。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吗？他隐约感觉还没有，依照对大人物的理解，那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只是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跑得掉吗？还能躲到哪里去呢？万一被抓住，自己能活下来吗？
何稻絮不知道，甚至都猜不到。未来的路，充满着望眼不穿的迷障，他看不清，只能一点一点地去走，去闯。
“……师弟……”
“牧师姐。”
牧诗幽站在他身侧，两眼茫然地看着他，想了想说道：“初春的夜晚还很寒冷，你坐在窗边，难免被冷气吹到，不如回卧房休息吧。”
小家伙的脑袋抵在胳膊上，听了她的话后，他摇摇头拒绝了。
少女轻叹一声，继而说道：“过了一天，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现在熬些药？”
“不用麻烦师姐啦，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可是你昨天重伤昏迷，怎么可能迅速恢复？”
“我修炼了一门体魄功法，肉身恢复能力大大加强。再说了，我好歹是地阶中期的修士，灵力底蕴丰厚，恢复只快不慢的。”
牧诗幽点点头，打消了心底的担忧。她之前或许还有一丝别的忧虑，但经过下午的教导后，那丝别样的想法，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如果他真的遭受了人为的灾祸，那么……她多少可以帮忙分担一点吧，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你在看什么呢？”
“天边残留的彩霞，和像鱼鳞一样的金色云层。”
“好看吗？”
“很美，就像画卷一般。”
少女的表情微沉，轻轻点头，静默不语。
“师姐的眼睛……是天生的吗？”他犹豫再三，疑问道。
“……是……”她似乎因自己的眼睛，而想起了不堪的回忆。
“其实，我也有天生的缺陷。”
牧诗幽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以她看来，他或许是某个宗门的弟子，或许是某个家族的后代，有身份有地位，出生没有隐患，又为什么会有先天缺陷呢？
“我天生剑脉断裂，无法修行剑道，甚至被剑道完美克制。”
何稻絮看着云霞，唏嘘了一阵子，缓缓道出自己不算秘密的秘密。在内院，自己的事迹可谓人尽皆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暗中指指点点嘲笑讥讽。现在大大方方说出来，他的心头霍然一松，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我曾经带着缺陷，沉重又劳累地走了很久，但是分享给别人时，我轻松了很多，真是神奇哎……”
小家伙弯着嘴角，洋溢着好看的微笑。
牧诗幽仍然沉默，细细回味他的一番言语。她也是如此啊，带着自己失明的眼睛苦苦生活，若不是她从出生起就过着悲戚的日子，否则绝对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吧。此刻有他分享心情，她回想己身，心灵陡然一轻，犹如卸下了包袱。
“有时候，我还是很在意剑脉断裂这件事，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我逐渐会不在意它，偶尔会淡忘它，将自己视为一个完整的修炼者。”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自行打通链接断裂的剑脉，也许我永远不会……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因为它，而耽误了其他重要的事。”
“师姐，你说，我说得没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