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昼未至，他便幽幽醒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暗淡了些许失落的光泽。
除了昨夜，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姐姐们了。
即便如此，再美好的梦，也只能稍稍缓解内心深处的极端眷恋罢了。他向来知晓梦中的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饶是他贪恋不已，却依旧要回到现实，面对未知的生活。
所幸，现在的他，已经安全了。
何稻絮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笑容之中难得带上了稚童般的天真无邪。
因为，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湘女大人的书童，要在她日常修炼或者学习的时候陪伴在其身边。小家伙并不是很清楚书童的具体任务，毕竟他幼年时不曾有过书童，而是姐姐们负责指导点拨。
『谁知道呢？』
小人儿爬起身子，左手蓦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他低头，发现有布带缠绕的手掌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起身打坐修炼早课。
早课的内容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他闭着眼睛，静静感悟着游离在天地之间的鸿蒙紫气，然后运转特殊心法，将其吸纳进体内，化为自身的道韵基础。
“小师弟，你醒了吗？”
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少女清柔透亮的动听声音。他睁开眼睛，眸瞳里的青紫神光渐渐消逝，不忘回应道：
“已经醒了。”
“那我就进来了。”她推开门，入眼即是他清瘦娇小的身躯，沐浴在晨曦之下，宛如披上了一层金橙的仙衣。
柳若潇将视线放在他的小脸上，认真端详片刻，展颜一笑，坐在床边，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有湘女大人的帮助，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如实回答。
“挺好的，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跟我说。”仪静少女轻点螓首，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继而说道：“还有，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再叫我湘女大人，叫我师姐即可。”
何稻絮乖巧地点点小脑袋，轻声念道：“……师姐……”
“嗯……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便过来吧。”
……
坐在饭桌前，他莫名地恍惚了一会儿，只觉得时过境迁，物与人非。
十几天前，他也是这般坐在饭桌前，与那位双眼近乎失明的少女共进早食。他仍记得，两碗白粥，一碟咸菜，就能充实两个人的一整个上午时光……
而现在，一切都焕然一新。小人儿抬眼，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小菜、汤羹、清茶，色香味俱全。人呢，已然不是那位生活平淡、勤劳维艰的少女了……现在的她，是生活富足、地位尊崇的湘女大人。
“小师弟，你在想什么呢？”
少女心思细腻，只从他短暂的眼神变化中，大致判断出他的情感转变。她知道，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究竟受到了多少苦难和痛楚，可是他不愿说，那么她也不必问。
“……啊……没什么……”
何稻絮呆了一下，仓促回应了一句，低着小脑袋，不再过多地言语。
“那就吃饭吧，吃完饭再给你的手上点药，估计过一两天就能痊愈了。”
柳若潇随意一笑，拾起筷子夹起一块卖相很好的点心，小小地尝了一口，不禁点点螓首，赞道：“我之前曾向灵肴圣阁的一位面点大师学习了一段时间，今天尝试地做了一些，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小人儿听后，微微诧异片刻，夹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很好。表皮酥脆，内心香软，口味稍甜，回味之余则带有一股草叶的气息。
吃了半个月的施舍食物，今天头一次换了品味，让他平淡的味觉陡然一变，仿佛重新回到了很久之前……
“嗯，随便吃吧，别客气。”
她端起一杯热茶抿了一口，然后自顾自地享用着自己的早点，举止自然而随和，不见任何刻意的行为。
何稻絮有意多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和一贯高傲优雅的辰主相比，湘女大人的举止作风更像是普通少女，没有明显的架子，不会让人产生特别的距离感。
他以前对湘女的了解不多，一是师姐和辰主不让他关注别的异性，二是从一些只言片语中也得不到什么东西，反正又不熟，多看看身边美人儿不香嘛……
现在看来，这位被无数人视为梦中情人的水湘女神，的确有着与众不同的莫大魅力……不说别的，单是他与她相处了一小会儿，就隐隐产生了如沐春风的舒适感觉。
早膳食用的很愉快，他一顿下来，觉得病弱的身体又恢复了一点点。尝过山珍海味的小家伙知道，早膳里肯定含有宝药灵草，不然不会满口皆是温润灵气，且味道清盈纯净了。
“这个小瓶子里装着外敷膏药，效果很好，像昨晚一样涂在你的手心手背表面。”柳若潇将一个白玉宝瓶递给他，认真叮嘱道：“一天用两次……算了，我什么时候提醒你敷药，你就敷药，可以吗？”
何稻絮啄了啄小脑袋，准备将小瓶子郑重地收起了，可少女出声打断了他：
“现在就敷药，我在旁边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他找了一个小凳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裹住左手的布条，顿时，一道可怖狰狞的伤口出现，位于手心的正中央，贯穿了整个手掌。
看到如此情况，他的眼神暗淡些许，当时不堪的回忆涌入心头，让他五味杂陈。
其实置换之法，是当时的不二选择。他左臂受创，右手被钉穿，而他又是右撇子，除了将右手的伤转移到左手，并无其他选择。
只是，何稻絮看到自己伤痕严重的手掌，不免得想起自己忍痛逃生、鲜血淋漓的惨相……
于是，他用右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玉瓶，想要一只手拔开盖子，小手却笨拙得不听使唤，怎么都不能弄出瓶盖。
“我来吧。”
柳若潇忍俊不禁，绝美的娇颜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接过小瓶子，拔开瓶盖，再将瓶子还给他。
“谢谢师姐。”
何稻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急忙低下小脑袋掩饰窘状。伤药很好涂抹，因为膏药宛如极易流动的液体，倒在伤口上，便自动附着疤痕，从而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
“嗯，这样就可以了。这是干净的绷带，快缠住手，别让伤药的药效流失了。”
柳若潇拿起一些白净的布带，示意他接着。小人儿照做，仔细缠绕好手掌，才轻轻地呼了一口长气，心情随之好了一些。
“让我看一下。”她似乎很是上心此事。
何稻絮抬起左手，来回翻面给她看手心手背。当她确定没有大碍后，点点头，温声说道：“可以了，再过几天便能痊愈了。”
他闻言，浅浅一笑，犹如转瞬即逝的风，短暂而绚烂。
“行吧，你还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
仪静少女恬然地看着他的小脸，语气之中含着隐藏极深的关切情意。
他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用休息。
“嗯，那要不要陪我看会儿书……我差点忘了，我不该这么问你的。”
“嗯？”
“你是我的书童，自然要听我的啦。”
她的一双明眸里，闪过心满意足的狡黠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