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明媚,天空湛蓝。闲云游散,气息空远。极致纯明的幕景下,横隔着一道巍峨雄大的古老门户。它屹立在那里,仿佛坚持千万年的守望者,即便四季轮回、天斗星转,相通于九重道天的道路,永远不会彻底关闭。
大地之上,已然不见万紫千红、花团锦簇,唯有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在日渐炎热的天气中,撑起了夏季里难得的清凉。
群山荒莽中,坐落了一间精致的庙堂。推开大门,即可见一尊雕工精细、质感无瑕的女性塑像,一双眼眸有如生活,泛着慈祥而怜爱的光。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自己身处于庙堂中,它的目光总会注视自己,颇为神奇。因此,绝大多数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它的神性所为,供奉时愈发虔诚真挚。
此刻,一位清秀可爱的天真孩童,坐在庙堂的门口,头戴一顶草帽,暂且休息着。
他花了半天时间,在昭雨娘娘的庙堂周围栽种了许多种子。虽然对于近几天的食宿恩泽来说,这点小事无足挂齿,但他眼见周围的空地,总觉得要留点什么,不然昭雨娘娘住在这里,多孤独啊。
“昭雨娘娘,等到花开烂漫、芬芳满园的时候,您一定会喜欢的吧。”
何稻絮没有回头,眼中填着淡淡的欣慰,低喃之时,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昭雨娘娘的雕像,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无声无息,仿佛长夜漫漫中的高台明灯,默默驱散他内心深处的焦躁不安。
它在这几天,已经听了他诸多的担忧、惆怅、恐惧话语。或许是他一个人太过孤单,便面对一尊冰冷的塑像,倾诉着作为孩童的烦忧,反正它只是一个死物,并不会将那些秘密发散出去。
他曾对它说,这次的试炼会比他之前参与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难、都要艰险,毕竟此次的对手,不再是同一届的新生学子,而是……所有人。
有可能,他会顺风顺水,极其幸运地走到一个很高的道天,收获不少机缘,最后得到先贤的福泽奖赏。也有可能,他会经历坎坷与磨难,必迎强大到匪夷所思的敌人,甚至是……公认最强的弈轩圣子。
忐忑不定中,他曾在睡梦中惊醒,精致的小脸流着冷汗,像是劫后余生那般,万分庆幸、一分不堪回首。
在那个早晨,它继续聆听着他几欲哭出声来的奇怪吟语,那双看破红尘、窥尽世俗的眼神,仍然关切和蔼,包容无疆。
其实这样很好了,不能与人倾诉的烦恼忧愁,就装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庙堂里,让孩童的负面思绪,在人来人往的诚心祈祷中,化为更多的祝福,去美满每一个值得的愿望……
何稻絮正幻想着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的好景时,抬头一看,霍然发现天边飞来了一个赤橙相间、如同极炎大日的辉煌之物。
其鸡头、燕颈、鸟身、鱼尾,外形神似孔雀,通体赤焰环绕,头顶的翎羽凝聚着七色神光,振翅翱翔时,天降神瑞、福至八方。
稚童蓦地睁大了双眼,瞪着这姿态雍容高贵,眼神傲然无比的赤金神鸟,脑海一片空白。
他怎么都不会忘记,那印刻在心灵深处的绝美身影,最为代表的是什么气息和标记……
是凤凰。
……
“传闻上古年间,神凰诞生于天地梧桐神树之上,二者相伴相生,实为一则不尽美好的传说。后来,神凰于梧桐上繁衍,凤凰由此而生,飞向人间,带去祥瑞福泽,安定百姓。”
飘渺少女低头,发现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安静乖巧地跪坐在一旁,神色似懂非懂。她抿唇一笑,在他鲜润的嘴角旁落下一吻,柔声道:
“乖宝贝记住了,姐姐恰好是这一代的凤凰……”
……
『姐姐?!』
何稻絮又惊又喜,猛然站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凤凰飞翔的方向,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恨不得后背生出一对翅膀,随之追寻,随之前往。
此刻,那犹如垂云的巨大凤凰,火焰冲霄而起,在一声嘹亮天地的啼叫后,速度径直加快,神炎铺满穹宇,压得夏日与古老门户的光晕都暗淡了几分。
赤橙的金光,化为星星点点落下,如若斑斓的雨,倾倒在书院的山川大地上,形成了一阵欣荣的纷呈气韵。不计其数的飞禽出现,向着凤凰移动的方向飞去,将画中的百鸟朝凤,真实上演了一遍。
何稻絮仰着小脑袋,望着凤凰飞过头顶,又飞向更远的地方,当下清醒过来,竟急得不知所措。
姐姐要飞走了,这怎么能行……他跺跺小脚丫,迈开纤细的双腿,奋力奔跑而去。
“等等我!”
他大喊着,有灵诀与不死之心一齐发动,澎湃精纯的力量充盈在四肢百骸,全部加持在身法神通,只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去追逐堂皇翱翔的高贵凤凰。
但,凤凰飞得太快了,仅是一个简单的挥动双翼,身形便飞越几百山脉、上千江河,短短几个呼吸内,身影位于他的视野中,愈来愈小,逐步微不可见。
小人儿心生不甘,眼眶陡然一红,莫大的委屈塞满了心胸。
一条小河横在眼前,他准备纵身跃过,可内心焦急,脚腕被一根树藤绊住,最终狠狠地栽入水中,狼狈不堪。
何稻絮拍打着水面,浮在水中,凝视远方,只见得一丝赤橙残留在天际,呼吸间彻底消散。
他抿着小嘴,游到岸边,继续向着那个方向跑去……即使凤凰只是惊鸿一现,即使他们相隔万水千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黄昏如血时,一位灰头土脸的小小少年,坐在岩石上,怔怔地望着不是方向的方向,失魂落魄。
他低头,看着自己光着双脚,裤子千疮百孔,咧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嘿,湘女师姐为他买的小鞋子,都在奔跑的过程中跑丢失了,这条裤子同样被树杈棘草划破了。
正巧旁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他连滚带爬,将小脸埋在水里,沉了很久很久。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