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午夜开始的,周南活活被尿给憋醒过来。
搭窗一望外面的天,死气沉沉,颓得很,没想到这都上午十点了。立马爬了起来,可这会儿,小芹,都上路了吧。
“老爹昨晚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周南歪头问蹲在墙下的岳老菊,同时抖了抖,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滂沱宿尿一扫而空的感觉真舒坦。
“……没。哪有人找你啊。”岳老菊下意识摇头,一脸狰狞,盯着地面上一个联队的急行军,“这蚂蚁抓上牛角尖,可就要上天咯。”
“老爹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赶明儿孩儿发达了,你也跟着快活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周楠很识相的认了怂,看来岳老菊对自己意见挺大的,“话说你今天不蹲点啊?”
“想催死人啊,不去了,老子从今天开始也无限期休假。”岳老菊满肚子气,打更的老王跳井了,要不去帮忙那不净落埋怨。一使劲,一个屁就崩了出来。
周南刚想说,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突然觉得这很不合时宜。便捏鼻子逃开了。
周南时常觉得自己是巷子中‘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要靠才华’的代表。
当六年前的岳老菊从拉皮条的手中夺过周南的那一刻起,周南便慢慢成长为蓬蒿巷里的明星。
虽然唯一的铁粉今天没来。
“说好的嘛,小芹竟敢放我鸽子。真是的。”
“是啊,是啊,人家哪还会在乎你啊。招财,你说对吧。”
周南认为,现在的诸葛芹虽然已经初步具备一个低级武者的基本素养,这点在她使尽浑身解数考上林凌儿从能读的学校便已被充分证实,但是小芹的心理素质还是太差劲,在那拜金尚武崇拜主义盛行的校园里,自卑敏感的她一定会被击倒的。
在说恭喜前,周南还会送给她一本攻略,那是一本综合人本主义心理学,心学,管理学,道家学说的一本文学价值极高的反鸡汤读物。他为其定名曰《周义·少女喂养指南》。
算算时间,估计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踏上行程了吧。这不失为一个遗憾,最后一眼也没捞着见到。
不过也不是了无希望,倘若搭个便车,他还是有机会在学校碰到她的。
坐屋檐下的周南抠脚寻思着,倘若他的阶级再高一点,原生家庭不是那么磕碜,那么他也有资格去参加菅礼司的成年礼,西装礼服捧着鸢尾花沿着秋鸣大街招摇过市,那得多么意气风发。
依照州治律法,17岁便是成年人了,一视同仁,剩下的一切全都要靠自己。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家里走进来一个人。
那家伙拥有颀长的身形,还拄着一根杖。在周南看来,就是装帅。
他身着深色调的氅服,异常整洁,用一根桃木簪串着的头顶上还别着一株蓝石竹。非常符合大陆那帮搞学问的定义的少年士大夫的形象。
那是一张没有受过欺负的脸,干干净净,便是一根杂毛也没有,但在他的眼神中,周南能读到的只有一个字,‘空’。
周南上下盯着他足足有二十秒,这期间,不时嗅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木质香味。
岳菊猫着头,一瞅到便叫着:“哎,……隔壁老王家的孩子。你可算来了。”
“老王命苦啊,昨个还好好的,怎么就跳井了呢。”
周南知道这家伙从小脾性有些古怪,跟自己这帮玩不到一块去,也是老早就搬到外地去了。对他印象最多的还要数他的名字,那还挺特别的,貌似源自一味药草。
“对,我想起来了,从小我们就爱叫你王八刘一!”
王不留一顺着周南微微躬身,面上平静说道:“这些是家父曾欠阁下的银钱,经鄙人核算后加息如数奉还。”
“我的压岁钱啊,你们可算回家了……”周南双眼婆娑。
岳老菊一把推开周南伸过去的脏手,紧攥住手中银钞。
扎紧裤腰带的岳老菊,脸上稍霁,“这都算准了吧。”
王不留一从袖孔掏出一本账本,账目上清清楚楚记录着这些年来,父亲王德发所欠蓬蒿巷每个居民的账。
如今他嗝屁了,身为儿子,王不留一就得给他擦屁股。老王欠账包括三大部分,赌、赊、偷。
老王正是岳菊的牌友。如今他死了,没想到钱倒是回来了。
“经过本人三次核对,不会出纰漏的。共计是纹银五十七两廿三钱。合四万三千两百四十七州币。”
岳老菊拍拍王不留一的肩膀,乐道:“小子,你办事我放心。你放心,你老爸出殡的事我铁定给办的漂漂亮亮。没毛病。”
“那就有劳岳伯伯了。”王不留一躬身告退。
“这人啊,出息了不能忘本。孺子可教。不像某些人。”
周南听这话还真是莫名刺耳,“老爹,您这是看不起我了。他不就给人做保安吗。是吧,留一?”
王不留一颔首道:“是的,鄙人如今是在玄州马家谋差,等七日一过,家中事宜处理完毕,我就要赶回玄州。”
“玄州马家?听都没听说过。看来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
王不留一不作声,再次告退。
蓬蒿巷的人都知道,拼不起爹,都得拼命。
而有的人命好,拼上老命说不定也能考上一个看得过眼去的学院,而绝大多数的便像此间的周南一般,少年运气就差了点。
不过,三十年河东——周南觉得自己也熬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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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那件袍子不错,请个价?”
秦桂站在河西,透过橱窗,望着一件袍服,问道。
一看眼前来人,‘云锦敝衣’服装行老板‘砰’的搁下杯子,舌尖火辣辣的疼。
“哎,我说你怎么又来了,看底看那标没,没告诉你吗,咱这可是龙牙云锦山庄的上等货。”扶了下镜框,老板一双斗鸡眼盯着眼前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别看他换了身衣裳,这是穷酸货妄想充大头,别以为自己认不出来,他就是前两天来的那个死乞子。
“我们这也是云锦直营店,你来错地方了。”虽然这是开在蓬蒿巷的连锁,但店老板还是毫不客气的放话。
头回来的秦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干巴巴一笑道:“看我这么不辞辛苦,您就出个价吧。”
两天前,岳菊是跑来过一趟,腰包稍鼓的他,想给臭小子添件衣裳,原本想着袍子省布,听了价格,却没想到一件破布的价值是个天文数字,顿时逃之夭夭。
“你还真要啊,不是想砸我招牌吧。”
“啧啧,不错,这料子还真好啊。那小子穿上也不算浪费。”
不断摇头的掌柜还是比了个手势。
与此同时秦桂点点头,将一张签好的票摆在掌柜面前。
掌柜两只眼紧凑到那张发票上,数着零,心跳加速!
再觑一眼这穿马甲的家伙,深藏不露,扮猪吃虎,心中那情,立马不一样了,“爷,您真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