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皎洁,月之华兮。
烂漫烂漫,星之烁兮。
飏兮拂兮,其上九尺,
朦胧朦胧,彼之颜兮。
她坐在浅湾旁的巨石上,仰起脸轻轻吟唱着。
“这是什么歌?”
“来自星星的歌。”她转过脸,神秘的笑笑。
“你真的来自‘那里’吗?”
“是啊。”她盯着那轮圆月,“月兮月兮,私之故乡。”
“想听故事吗?”她缓缓地说,手指轻轻敲打着石壁,“一个来自月亮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月亮上生活着一位圆月公主。
公主是月亮的化身,与月亮同时诞生在宇宙之中。
她只是观望着那颗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蓝色星球,日复一日地幻想着那上面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少个纪元,宇宙的宁静,被一串嘈杂的电波打破。
“Are……you……a……creature?”
公主发现了那个奇怪的生物,打量着他身后的魔法星船。
他是蓝色星球的放逐者,被“神”流放到了此地。
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为了朋友。
她从他那里知晓了许多新鲜的知识,明白了他是“人类中的一员”。
“人类”,多么美丽的单词,知性,智慧,文明。
后来的某一天,他死了。
那个人的灵魂弥散在了星尘间,与他的乡愁一起。
公主带着他的骨灰走进了花费数十年修理完毕的魔法星船,看着镜子中有着“人类”样貌的自己,按下了发射的电钮。
她终于来到了那颗蓝色的星球,那颗令他们魂牵梦萦的盖娅行星。
公主来到了他的故乡,将他的骨灰埋葬。
后来的公主,在地球上生活着与普通人一样,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幸福的生活着。
只是,她仍会不时凝望着那轮圆月,歌唱那方遥远的梦。
————————————————————————————————————
祖母死了
就那样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如同三千世界中的每一个生灵都会迎来的终局,普通的停止了呼吸。
我走下轿车,向司机先生道了谢,捧着她的骨灰,走进这座她遗嘱中曾提到过的陵园。
这座,属于那位星之开拓者的陵园。
祖母的死很突兀,就如同永远陷入沉睡了一般,没有征兆,没有呻吟,没有痛苦,就这么与数十年为变得少女之姿,说死去便死去,为她漫长的百年人生画上了句号。
不,如果算上圆月公主的年龄,大概这个数字后面还会多几个零吧。
我穿过记载了旧世纪人类宇宙探索史的长廊,径直来到了那位英烈的纪念像前。
偌大的塑像与他的宇宙飞船伫立在大厅中,被过于灿烂的灯光映照的熠熠生辉。
雕像的下方写着他的名字,以及姓名旁有我的祖母提写的赞词:
“致伟大的先驱兼永远的挚友。”
是挚友啊……
这位不幸的先驱者荣幸的成为了战前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登上月球的人,由于返回装置失灵,地球又由于战争无暇顾及一个被扔上月球的倒霉宇航员,自然而然的,他成为了被地球上的神明,也就是他的祖国的政府,美利坚联邦政府放逐的可怜游子。
在确认了祖母的时候,母亲看着她精致的面孔无奈的摇摇头:
“妈妈,你还是这么任性啊。”
祖母会死,这个事实对于仍坚持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来说,无疑是极具冲击性的。
那位从月亮上降临的公主,带着无尽能源与希望的公主,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如同神明一样,成为了地球人类的象征。
不过,由于祖母本身就是规格外的造物,因此大概也有些狂热的信众正在筹办着迎接她的复活吧,就像……唔,旧世纪的那位神子一样。
真是愚蠢。所以我才讨厌地球。
在思索了一番工匠们是如何把这臃肿肥大的飞船运进大厅后,我便离开了大厅,从塑像后面一个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校门里进入了陵园的后山。
这里,就是那位埋藏着那位先驱的土地。
依照遗嘱,我需要先找到那颗脚下埋着骨灰的榕树才行。
不过,这是什么史诗级难度的任务,只有榕树这一个提示,不觉得太难了点吗,祖母。
我爬上山,在这片树林中一棵一棵的排查着可能的目标,活像第一次出门买菜的小孩子,手里紧紧攥着妈妈给的零钱,焦急地在市场的蔬菜群中思考着母亲出门前的嘱托。
“两根小葱,不要买成蒜苗了。”然而出门前妈妈却忘了给女儿说哪个是蒜苗,哪个是小葱,导致性格腼腆的女孩子站在菜店里完全不知所措。
这样的感觉。
在经过了漫长而枯燥的两个小时后,我终于注意到了一颗树干上刻了只小兔子图案的大榕树。
祖母,先不说为什么不把标记做的更醒目一些,兔子是闹哪样啊!
我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番,打开手中的木盒,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抓起一把她的骨灰,撒在了泥土上。
“看到了吗,祖母?”我看着犹如雪花般飘零的象白色粉末,“你们又能见面了。”
当他们在那边相见时,两者又会漏出怎样的表情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每晚凝望着那枚月亮的祖母知晓吧。
在完成了祖母的遗愿后,我离开了陵园。
“大小姐,”已在车旁等候多时的西莉卡朝走出大门的我鞠了一躬,“您的鞋袜。”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过膝袜与皮鞋粘上了不少湿泥,被弄得乱七八糟。
“如果就这样回穿梭站,会被夫人骂的。”
“我知道!”
我赌气似的坐进车中,脱下鞋袜,换上从座位下取出的备用凉鞋:“诺,这样行了吧?”
西莉卡满意的点点头,坐进副驾驶位,向司机示意朝穿梭站驶去:“刚才夫人打来电话,二小姐似乎有些意见,正在闹脾气,希望您能想想办法。”
“哼哼,这时候就轮到这个出场了。”我得意的捧起另一侧座位上的纸盒,“专为星华准备的地球特长棉花糖。”
“不过,月华大小姐,这主意似乎是我出的。”
“啰,啰嗦!”
我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而母亲,也不是祖母的亲生女儿。
母亲是祖母在几十年前收养的人类孤儿,而我,则是祖母将自己的概念与人类的躯壳相融合而创造出的奇迹。
是为了填补祖母无法作为人类生活的遗憾,拥有着与她相同皮囊的,满载着圆月公主的祝福与希望的生命。
我的妹妹,母亲的亲生女儿,继承了母亲的由祖母赐予的姓氏。
星
而我,则是有着和祖母一样,由那位先驱送给她的姓氏。
月,与她的故乡同名。
“西莉卡。”
“怎么了?”
“我……我最近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海边的礁石上听着祖母讲述圆月公主的故事。”
“你很想念公主大人吧。”
“想念吗……”
我爱她,敬仰她,但她却总是那么遥远,无论我怎么追赶,如何伸手,也无法触碰到她的剪影,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无法读懂她真实的内心,她的灵魂似乎还留在那颗卫星上,供人仰望,供人想象。
她的死,却让我感到宽慰。
冥冥之中,我觉得这就是祖母所期盼的事吧,即使无法成为人类,至少像个人类一般死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理所当然的死亡,让人流不出一滴泪水。
“是啊,我很想她。”
即便如此,对她的思念依旧是货真价实的。
我想念那个与我有着相同面孔,与其说是祖母,更像是姐姐的千年少女。
既是圆月公主,也是我的祖母的她。
“皎洁皎洁,月之华兮。”
我闭上眼,想象着当时月光下宛若披着银纱的祖母,轻轻吟唱着。
“这首歌,是公主大人……”
“是她唯一教过我的曲子。”
我的名字,月华,便取自这首歌谣。祖母曾经提到过,这首歌是那个人家乡的歌谣,是他去往美利坚联邦前,童年时最美好的回忆。他将这份回忆送给了祖母,而祖母又将其留给了我。
“烂漫烂漫,星之烁兮。”
在12岁时,我离开了祖母,跟随母亲前往月球接受高等教育。
作为地球人的我,在学校里理所当然成为了地域歧视的受害者,同学们一开始都对我拘谨的礼仪行为指指点点。
虽然后来经过我及时的学习做到了入乡随俗,但是对地球的怨念便在心中扎了根。
去往月球后,我与祖母很少再见,除了每年一次的回乡之外,我们的交流大抵都是通过电话,在频道上聊一会儿天,唠些家常。
“我不会回月球。”
我记得母亲与我劝过她很多次。
“现在轮到我在这颗星星上,守望他的故乡了。”
她如是说。
明明记忆中的她总是在夜晚凝望着她的月亮,却在离开之后拒绝了每一次的回乡。
圆月公主,成了地球上的公主。
“飏兮拂兮,其上九尺。
朦胧朦胧,彼之颜兮……”
“无论来这里多少次,都会觉得很震撼啊。”我感叹着环形山中这片旺盛过头的的树林,轻盈地迈出步伐。
在回到月球稍作休息后,我便瞒着母亲与妹妹,一个人来到了这座奇迹的森林,。
这片她为了排解他的寂寞,为他一人建造的游乐场。
我违背了祖母的遗嘱,偷偷留了一些她的骨灰,准备将它们洒在这片森林中。
至少在最后回家看看吧,祖母。
我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正准备打开,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
我开始在森林中穿梭,寻找着那颗树。
果不其然,在相同的的位置,那棵树就在那儿,那棵树干上有个小兔子标记的榕树。
“所以为什么是兔子啊?”我苦笑着,将她的骨灰,洒在了这片银色的大陆上。